小说连载: 举举(六)
小说连载 举举(六)
文/孟计青
今年羊群未上山前,一个挺热的春气天,举举把羊群安顿给毛蛋,拿上薅锄,直接走到二道梁芳芳种的谷地里。举举趷蹴下锄了半小时的谷苗,芳芳才走到地头里。芳芳今天格外高兴,嘴里头还唱起了歌。歌声惊动了举举,举举回过头来眊看,想看看芳芳因啥唱起了歌。举举的头才捩过来,见芳芳盈盈地向他一笑,说,“举举哥,听见我唱歌不习惯吧!”咯咯的笑了一气,“娟娟的单位给娟娟办下北京户口了。硕士研究生,工作好找不说,还给转北京户口。娟娟早跟我说过,户口一办下来,她就能在北京买房了。买上房,让我到北京住。让我给她做饭吃!"长出了一口气后又说:“我闺女念初中,念高中,我没进城陪伴过,做过饭。那是因为她姥爷姥娘活着,离不开我,我不能走。如今,她姥爷和姥娘走了三年多了,连圆周年我也给两个老人过完了。这下,我把城里的门面房和楼房卖了,拿给闺女,买北京的楼房。我到北京给闺女做饭去。”说到这里,芳芳伤感地坐在谷地里抽泣起来。举举想安慰芳芳几句,搭蒙了一阵眼,也泛不出一句跟心的话来,肚里倒是有一股失落的酸味道涌上心头。尽管举举有意挺了挺自己无欲无望的情绪,但失落还是像丢了件在意的东西那么难受。芳芳没有听见举举说出一句话,擦了擦眼泪,站起身,问举举:“举举哥,你说我该不该去北京。你说去,我就去,你说不去,我就不去。”举举没想到芳芳会说出这种话来,他抬头向天看了看,天上蓝的像擦抹过的明镜,阳婆刺得人眼睛难受。举举专意搭蒙了一气眼睛,听得见心口跳动的咚咚的声音,最后,举举像水憋破了的土坝一样,大声的递过话来:“咋不去北京,去北京多好啊!谁不想去北京!”说完,也不管芳芳有啥反应,低下头,啪啪的来回左右抖动着薅锄。眼见得眼跟前垄眼的禾苗让他薅死了几苗,倒把几株毛茸茸的草给留了下了。芳芳又转成往日的冷头脸。两人谁也再不多说一句话,都用心在地片上的谷苗上。
刚刚阳光灿烂的天空,忽然颳起一阵不小的东风,颳得黄土尘起,颳得西山那面生起黑云。又锄过一垄田后,黑云罩严天空,闪电亮过,雷声跟着响起,雨点啪啪地堕在人的身上。到这时候,举举才怪怨起自已的贪心来:有营生时恨不得三天的活儿一天干完。雨越下越大,两人都急忙向前面坡道上土崖边一个早先年人们挖好的避雨小窑钵里跑去。小窑钵又低又浅,芳芳钻进去后,举举都不想往进钻了。举举脱下身上的上衣,罩在了头顶上,贴崖趷蹴在那里,掏出烟来,抽起一根,避着风潲来的雨点。窑钵里的芳芳看见了举举的难受样,没好气的说:“举举哥,想叫雨拍死你呀!活泛一点吧。”举举让雨拍的先是身上打了一个冷战,接着鼻孔连打了几个喷嚏。芳芳伸手抓他裤脚时,他再没有抵触,摩腰钻进窑钵。举举用上衣擦了擦眼上的雨水,他看见芳芳为了让他钻进来宽展些,身背贴在了小窑钵的弧墙上,侧身的一面挨在了窑掌的后墙上。小窑钵光线还不错,闪电亮起的那一刻,他看见芳芳粉润的脸面上,一双明亮的黑眼睛,盈盈地闪着异样的神奇光彩,清澈得像两汪秋天里的池水一般,微风飏过,波光流动,让人眼花瞭乱,不敢逼视。举举赶紧把目光移向外面,掉头的中间,他看见芳芳的一只鞋底下正往出沁着鲜血。举举忽筛了一下自己的头,用劲搭蒙住眼睛,难受地说:“看看你右脚板怎么了,鞋底下往出流血呢!”说完,掏出手机,点开手电筒的功能,向芳芳的脚跟上照过去。芳芳用手搬过脚板,手机光照下,右脚的塑料底鞋底下,一截发绿的啤酒瓶玻璃碴,扎破了鞋底,扎进了肉皮,扎得流出了血。要不是举举看见,这会自己还不觉知。芳芳忙先把玻璃碴揪下,这时她才觉出疼来。又把脚上穿的肉色丝袜脱下,从身上掏出一包湿纸巾,抽出几张,按在伤口上。芳芳低头想细看看伤口,偏偏举举照光的手机,移向了一边。原来举举脸面早转向小窑钵的外面,手上的手机早挪错了方向。芳芳用手厾了一下举举,举举才把手机照了过来。芳芳一只手按着伤口,一只手擦抹着伤口四围的血迹。举举不经意间,看清了芳芳白的嫩白萝卜一样的脚板,还有那好看的如同秋天扒出的生红莲豆角里的莲豆样的五个脚指头。芳芳往出掏自己的手机时,外面飗进来一股风,风回旋在小窑钵里,除了飏起一股土腥味,还从芳芳的头发上、身体上、脚板上,向举举飏来一股从未感受过的好闻味道,香在举举的鼻腔内。举举正想搭蒙住双眼,享受一下这难得的香味,却见铺在土窑钵地面上一层厚厚、松软的黍秸上,一只恶心的露猴虫压在另一只恶心的露猴虫身上,来回显摆、笨拙地走蹿着,举举没好气地逮住这两个可恶的家伙,扔出窑钵外。举举长长地吸了一口烟,又长长的向窑钵外面吐去,专门把一只手伸出外面,感受着让雨淋着的舒服。
随着西风的颳起,下了一阵的大雨逐渐变小。正当举举探出身来,往起展腰的时候,忽然听得有人故意的把声音抬高,咳咳地咳嗽起来。举举一看,不是别人,是村里出了名的老光棍鬼眉娃。鬼眉娃肩膀上抗着大锄,眼睛贼溜溜地瞅端着小窑钵,而且故意把舌头狗似的来回伸出缩进,头还拨郎鼓似的来回摇着,翘起的嘴唇流里流气地向举羊坏笑,身后的一根手指头箭杆蛇吐信似的不住指着小窑钵的方向。踫巧的事,在这个节点上,偏偏远在北京的娟娟给她妈芳芳打来电话,汇报她刚刚看过一套新房的感受。芳芳不知道外面有人在窥视小窑钵,她毫无忌讳地大声和女儿呱啦着有关买房的事,却把这时侯的举举推向了一个最无趣和最尴尬的境地。举举像闯下了一桩祸事一样,身心不由地紧张起来。他知道,这种场合踫见谁都可以,唯独别踫见老光棍鬼眉娃。五十多岁的鬼眉娃是村里出了名的好玩女人的老光棍、老淫棍,平时间鼻子狗一样的就好唿嗅村里面的女人们,经他过手的一个村的女人,外人知道的就有十二三个。有两对夫妻,因为他的搅和,拆散了人家。这种人,成天不说别的,张口就是男人女人那点事。别人不好喧泛这种事,鬼眉娃有瘾似的就好谝摆这种话题,以显示他的日能,显示他在女人跟前的魅力。今天让这家伙看见,他肯定会把自己和芳芳避雨小窑钵的事扬播出去,而且肯定会添油加醋,有的也说,没的还要编着来说。那样的话,自己和芳芳跳进黄河也洗涮不了清白!如果是那样,自己清白的照顾芳芳十几年,最后却照顾下个坏名声。坏名声真传泛出去,恐怕连二脓带这样的好兄弟也不会原谅自己,毕竟芳芳是他以前的女人!举举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他真想立刻躖住鬼眉娃,吩咐他管好平日间就好叨腾他今睡了这个女人明又钻进那个寡妇盖窝里的那张淌狗屎的臭嘴。才一会的时间,鬼眉娃早走下坡湾不见了。这时候的举举,真想一奔跑回村里头,和平时一样,没有一点思想压力,展油豁水地走在人前头,背后听不到别人说出自己半点毛病的闲话来。举举想着尽快走出这个是非之地,但当他看见芳芳从小窑钵往起站立时脚疼的那一刻,他的心又软了。他跑到前面土梁的地塄上挑了一根上年间人们扔下的粗葵花杆子,拿给芳芳,让她拄着往回走。他拎起了地上的两把小薅锄,迈开大步,踔踔地向村的方向上走去。他想尽早知道鬼眉娃有没有传播出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