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趣杂忆:“戏行饭真不容易吃”
票友下海而享名之某须生自谈:昔在西河沿正乙祠玩票时,与另一名票旦角合演《汾河湾》。彼时皆在壮年,极为自负。此戏研究有素,虽登场次数未多,自觉确有把握。是晚登场之先,特邀某老伶工代为看场,口头上虽说请其指点,而心理中未尝不有夸示“不含糊”之意也。
两人嗓子正在好时,前台顾客多半友朋,自然大捧特捧。下台之后,自己认为十分满意,难免喜形于色。旋见此老伶工徐步而来,因趋前问之曰:“您瞧今天这出怎么样”?老伶工略一踌躇,随即答曰:“真难为您,实在不错。”
逾日亭午,此老伶工忽登门来访,坐定之后,自然又谈及前晚之戏。某须生追忆当时情形,认定老伶工话里有话,遂坚请作一不客气之批评。老伶工乃曰:“戏确唱得不错,只可惜薛仁贵进窑之后出窑,而出窑之后便始终未再进窑,两口子打了半日嘴仗,一里一外而已”。
章小山、汪剑农之《汾河湾》
某须生闻言始而愕然,几经沉思之后,于是恍然大悟。原来柳氏“等你回来我好作夫人”摇板下场后,薛仁贵之几句摇板中,有“出得窑门来观定,鞍鞯搬在地埃尘”等句。在出窑时有身段,搬鞍鞯时应再有身段,方算二次进窑。然后在床下发见男鞋,始合情理。当晚场上此第二身段于急遽中忽略过去,台下外行当然不及注意,而在此老伶工眼中,却“揉不进沙子”,一语道破。自己明白以后,当时真是嗒然若丧矣!某须生常对友人述此故事,自谓“戏行饭真不容易吃”也!
日前与友人谈及票友“冒场”,友人又为述一趣事,可笑之极。某宅喜事特邀票友彩唱,预定一出《穆柯寨》,自焦赞回营交令唱起。而久候此饰焦赞之票友,直至前一出戏将近尾声,始姗姗而至。于是一面急急扮戏,一面改由孟良倒板唱起。孟良出场,恰恰焦赞亦大致扮妥。此场孟良一大段流水之后,紧接道白,然后起摇板“加鞭催动马能行”一句,焦赞即在帘内应声“二哥慢走”,孟良再唱“那旁来了焦克明”,而焦赞出场。
不意当时孟良唱完末句之后,此高呼“二哥慢走”之焦克明竟未出台。场面上“长锤”紧打上没完,台下亦好声四起,而始终焦赞不出,孟良则僵在台上。逼至无法,饰孟良者竟急中生智,开口念到:“方才听见焦赞呼声,这般时候不见到来,天色不早,不免回营交令!”念完之后,于是大摇大摆踱进后台,一出《穆柯寨》亦只得就此终止。
林屋山人、梅花馆主、刘奎官之《穆柯寨》
等到后台一看,原来焦赞将始扮好而已到出场时候,一手拿髯口,一面应了一句“二哥慢走”,便想拔步出台,身旁适立有另一票友,恐其“冒场”,而其他方法又已阻挡不及,于是用力往后一拉,即在此一拉扯之间,长靠被自己靴子踏住,只听“嘶啦”一声满撕,而此饰焦赞者亦立脚不住,向后倒去。正在此时却已到真该出场时候,好容易焦赞爬起,而盔歪发乱,且长靠拖地一大节,虽再有心出场而不可能矣!
十余年前,石头胡同四海班有北妓张小卿者,身材娇小,体态轻盈,而又善歌皮黄,能戏不少。彼时一般走马王孙,趋之若鹜。有乌君者,政界闻人,对于小卿尤为赏识。
某日,乌为母太夫人在聚贤堂彩觞做寿,名票名伶网罗殆尽,而小卿亦唱一出《打樱桃》,藉为老夫人介福焉。饰邱相公者,为老票友颜君,主人之胞弟,而饰邱瑞者,则为名票铨燕平君,即今日之关铨林先生也。
名票蒋士钤、赵绍曾、卞惠吾之《打樱桃》
唱至邱瑞“抓诗一首”时,铨君临时之四句“抓哏”诗,真是绝妙好词。诗曰:“平儿说话甚聪明,细看原来是小卿,有心把她怎样怎”说至此时,加了一句“你猜怎么着?”然后又续道:“我怕是对不起你哥哥乌××!”末两字则主人之次章,而又同韵也。当时在座听众,盖无不拍案叫绝焉!
(《立言画刊》1937年第5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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