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藏的印记

我的家在滹沱河边。

当滹沱河从繁峙县大营镇的老泉头钻出地面,扭动着纤细的身子开始她的生命之旅时,迎面而来的是干旱松软的砂石河床。于是,她再次潜入地下,暗流四十华里,到了上永兴村的东头,才在绿树青草的簇拥下,一展身姿,哼着欢快的小调向西奔流。

我的家,就在水露地面西行不足五华里的河边。

在我童年的记忆里,滹沱河如梦幻一般。初春,乍暖还寒,滹沱河水凉嗖嗖的,而岸边的乱石滩里,已钻出了一小丛一小丛鹅黄的小草嫩芽,它们象嗷嗷待哺的雏鸟,微微张开小嘴,为刚刚到来的春天鸣唱。夏天,这里成了孩子们的天堂。我和小伙伴们经常端着脸盆,拿着筛子、瓶子,在水里捞鱼。鱼儿都不大,基本上只有两种,粗而短的是“绵鱼”,细而长的是“蛇鱼”。而刚孵化出来如筱麦颗粒般的“鱼籽”,也深受孩子们的欢迎。大家争相用手掬着水,把这些“鱼籽”喝下,因为听大人们说,小孩子喝下这些“鱼籽”,眼会特别明亮,脑筋也变得聪明。我们还在河滩里寻找“河鸡”蛋。“河鸡”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学名叫什么,只知道体型较小,人追赶进也不着急,仍然不紧不慢地在走,眼看快踩上了,才双翅一展腾飞空而去,好象故意气人似的。“河鸡”蛋不大,和鹌鹑蛋差不多,往往藏在小沙窝里。而最惬意的莫过于在岸边的池塘里游泳了。深处淹人,浅处过膝,一般初学的孩子先在浅处手脚乱踢学“狗抛”,有了一定基础后再往深处游。会游的喜欢硬拉着不会游的往深处走,吓得胆小的哇哇直叫,认输了才被饶过。在池中孩子们往往喜欢打“水仗”,两掌展开,向前一推,一股强劲的水柱照直向对方冲去,好不痛快。然而且慢,正当你向对方喷水时,说不定一个人从水底潜游到你脚下,将双腿一抱,把你摔个仰面朝天。

滹沱河最壮观的景象应该是看发大水。大水过后,浓云蔽日,远处传来闷雷般的声音,泛着白沫的恶浪便排山倒海般冲将下来。波峰浪谷间漂浮着山药蛋、箩筐、木板 ,有时还有羊、猪等。一些胆大的人手持一长竿,站在水边打捞“雨渣”。洪水大时,往往溢出河床,淹没河滩,冲向稻田。洪水退后,广阔的河滩里,零零星星有不少鱼儿,横躺在草丛中,泥潭里,银白色的鳞片闪闪发亮,有的还肚皮起伏,喘着粗气。这时候,孩子们三五成群,提着篮子,一齐冲向滩里,一阵工夫便可拣半篮子。这些鱼因为是死鱼,带着很重的泥腥味,所以人们一般不吃,拣回去只是喂鸡。大人们说,鸡吃了鱼下蛋特别多,有时还会下“双黄蛋”。还有的是把死鱼埋到自家院里的杏树下底下,据说来年的杏又大又甜。当然,运气好的话,有时也能拣到大鱼。有一次,我们几个在一个浅泥滩里发现了一条大鱼,足有四五斤重。我们用双手捉时,那鱼使劲儿乱蹦,根本按不住,反而溅了一身泥巴。大家只好捡起旁边的石块向鱼砸去,直砸得它不动了,方才罢手。

夏去秋来,滹沱河变得色彩斑斓,景色迷人。孩子们仍然喜欢往河里跑,有时是纯粹玩耍,有时是为了割草,有时是为了寻鸭蛋。有一次我就在草丛中发现了六颗鸭蛋。那蛋比鸡蛋大些,白里带蓝。我妈晚上给煮熟吃时,感觉上除了比鸡蛋稍“硬”些,其口味和鸡蛋没有两样。

到了冬天,滹沱河变成白茫茫的一片。往日喧嚣的河水,此时却悄无声息。一块一块冰块,堆积在河滩里。我们来河里不为别的,主要是为了滑冰。有时候,我们带上自制的弓箭,悄悄地潜伏在冰块或巨石后面,照着在冰上转游的大雁,“捞鱼鹳”、野鸭射去。不知是武器不好,还是技术不行,我们总是射不住。但那种活动给人带来的神秘和刺激,却久久不能忘怀。

长大以后,滹沱河给我的印象已不仅是梦幻般的欢乐,而又增加了生活的艰辛。这里是著名的繁峙水稻产区,当春寒抖峭时,稻农们就开始赤脚在残留冰花的稻地里耙磨、育秧了。插秧是一年中比较紧张的农活,男女老少一齐上手,起的起,插的插。两腿长时间浸泡在水中,弯腰低头,把那一小撮一小撮秧苗插在水下的泥中,而且以线划行,整整齐齐,行距株距都有一定尺寸,确实是件不容易的事。一天下来,腰酸腿疼,身体差的倒有一点顶不下来。但插完之后,看到原先水平如镜的稻田里,又泛起绿的涟漪,自然会升起一种快感。秧子长大后,还得经常引水、退水、拔草。此时,稻田里成了一个独特的世界,各种水生动物应运而生,青蛙、小鱼、河蚌等有十几种。最令人害怕的是一种俗名叫“蒜瓣”的蚂蟥,体长扁而柔软,黄褐色,前后端有吸盘。当你站立在水中拔草时,它就不知不觉地爬在你的腿上吸血,觉得疼痛时才发觉。对这类东西不能硬往下拽,因为吸得很紧,而是要轻轻拍打小腿肌肉,让它神经麻痹后再将它捏掉。因为我知道它的厉害,所以拔草时经常瞻前顾后,生怕被它咬着,但总也避免不了。除了种植稻子,还有莜麦、豆子等其它作物,人们经常往返于滹沱河两岸。遇到河流涨水时,人们就得把身上的衣服脱掉,用裤带绑在头顶上,互相拉扯着过河。过河时要抬头远望,不能近看,以免头晕冲倒。另外,也不能直走,要顺着水势流向斜着走,这样才能减少阻力,安全走过。小孩们过时,两脚根本踩不到河床上,全凭大人们拉着往前拽,深一下浅一下往过蹚,那情景至今想起还后怕。有一年秋天发大水,邻村好几个人被冲倒,其中一个人被冲到十里之外的下茹越村河滩里。半夜时他才醒来,只见天上明月高照,河里水流湍急,他又冷又怕,跌跌撞撞回到村里时,已是后半夜。家里人们为他被水淹死不知冲到哪里去了,正悲痛不已,所以他拍打大门再三喊叫,家里人就是不开,怕的是“鬼”登门吓着小孩。好不容易叫开门后发现原来是冲走的大人回来了,全家人才相拥痛哭。

光阴荏苒,一晃数十年过去了。当年在滹沱河边玩耍长大的我,如今已变成年过花甲的老人。几十年来,我因离家外出读书、工作,很少回家。特别是父母下世后,更是很少回去。即使上坟,也来去匆匆,不在村里停留,所以滹沱河在我的脑海里,还定格在儿时的记忆。前几年我为重温旧梦,在路过村里时专门到河里看了一下,结果使我大吃一惊。原先宽约数里水草丛生的河滩不见了,代之以阡陌纵横的玉米地。滹沱河变得非常狭窄,和未经修理的大渠差不多。如果不说,谁也不会认定这就是流经华北千余里的著名的河流了。水源的枯竭,土地开发速度的加快,已使滹沱河失去往日的潇洒和雄浑,除了附近滹沱河水库象一颗明珠还在显示它的存在外,平时几乎听不到她的声息,看不到她的雄姿,我心里不禁隐隐涌起一阵悲哀。

提笔追忆,掩卷沉思。大自然养育了人类,人类又不断地改造大自然,这是一条客观规律,真可谓沧海桑田,瞬息万变。我曾在中国的大地上行走,游历过不少大江大河。泛舟三峡,聆听两岸猿声:置身壶口,观赏飞瀑急流。珠江、闽江、嘉陵江、黄浦江、大渡河、澜沧江,波阔浪急,气象万千。但这些奇异景象,只在我的脑海作短暂停留,转瞬即逝,几乎留不下痕迹。唯有滹沱河的记忆,象镌刻在心田一样,任凭岁月风雨冲刷,但总也打磨不掉,挥之不去,有时甚至愈加清晰,我是喝滹沱河的水长大的,是在滹沱河边耍大的,滹沱河是名副其实的母亲河。她那潜流地下的睿智,润泽良田的情怀,水波不惊的淡定,奔流到海的执着,一直在影响我,感染我,启迪我,激励我。教我做人,教我做事,教我用激情点燃梦想,教我用知识改变命运。在我的心目中,滹沱河象母亲一样,永远是慈祥的、温馨的、善良的、崇高的。这种伟大的母爱象酿造的美酒,在我的心灵深处发酵。年代愈久,香味愈醇,不管我在哪里生活,哪怕浪迹天涯,远走他乡,我的心里仍牢牢记着,我的家在滹沱河边,这难以忘怀的印记,将珍藏心间,伴我终生!

高信生,1950年生,繁峙县集义庄乡南龙兴村人。大专文化程度,主任记者职称。1973年从忻县地区师范专科学校毕业,先在本县城关七年制学校任教,1974年调入繁峙县文化馆。1978年调《忻县地区报》任副刊编辑,1979年调地委宣传部新闻科,先后任副科长、科长、地委通讯组副组长、组长。1997年任《忻州日报》社社长。现任忻州市关心下一代工作委员会常务副主任。30多年的新闻生涯共在全国80多种报刊电台发表各类文章150多万字,作品集《梦幻世界》2003年由香港天马图书有限公司出版。

文章图文:侯常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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