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瑞论朱陸
朱陸。备忘集卷二。
朱陸之論定久矣。何自而辨之。辨之以吾之心而已。
維天之命。其在人則為性。而具於心。古今共之。聖愚同之。得此而先堯舜禹。有危微精一允執厥中之傳。得此而後。孟子有求放心。先立乎其大之論。未有舍去本心。别求之外。而曰聖人之道者。軻之死。不得其傳。而人心之天則在也。孟子曰。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恃有赤子之心。故雖出之千百載之前。其事千百載之下可以一言而定。
陸子門人問陸子。學以何進。曰。得之孟子則精一執中之㫖(旨)。陸子得之矣。乃朱子其學則異於是。大學致知在格物。借之為誠意正心之用也。猶之惟精乃惟一之功。明善乃誠身之功。功在格致。道在誠正。
朱子篤信大學。平生欲讀盡天下之書。議盡天下之事。引而伸之。觸類而長之。天下之事畢矣。天下之書可得而盡讀之乎。事可得而盡議之乎。韓退之原道言誠正。不及格致。朱子指為無頭學問。是以格物致知為大學頭一事矣。入門一差。是以終身只做得大學先之之功。不盡得大學後之之益。無得於心。所知反限。
王陽明謂。晦翁氣魄極大。合下便要繼往開來。少年已著了許多書。然則。此非其誤認之故毫釐之差而為千里之謬者乎。夫顔子曽有一著述乎。聖人以其躬行心得之餘。出之於威儀文辭之末。富於中。見於外。不可强。而亦不得而飾也。心齋坐忘。不遷不貳。顔子之著述大矣。舍去本心。日從事於古本冊子。章章句句之好勝之私心。好名之為累。據此發念之初。已不可以入堯舜之道矣。
聖人不廢學。以為涵養。是以中庸有尊德性而道問學之說。賢人而下不廢學以求復初。是以孟子有學問之道求其放心之說。子思孟子傳自堯舜。陸子識之然。陸子不免應舉子業。即其語錄文集年譜。可見餘力學文。尚不如是也。自傳心之法。視之猶俗學也。朱子反謂其專務踐履。盡廢講學。輪對五劄。言涵心性乃自其所心知者出之。如孔子答哀公修道誠身。孟子告齊梁仁義孝弟。亦推本之論也。朱子答之書而戲之。云這些子恐是葱嶺帶得來。天下之人只一性命。而事物在焉。朱子只要人讀書講說。研究於外。予不知朱子之所謂矣。儒學禪宗其判不啻千里。而要其初。只是毫忽。儒道寂守其心。中涵事物。有天下國家之用。禪宗廢棄百應。徒為空虛寂滅之養。朱子指陸為禪。然則將不講其心。就外為天下國家之用。呻吟其佔畢。而曰某章某句如此。某章某句如彼。然後為能學歟。
顔子終日不違如愚。夫子以道統寄之。生丁朱子之時。言論相及。不知其如之何。而為禪之詆矣。陸子不免少溺於俗。然心知其然。平日拳拳以求放心。先立其大為教。聞彼也自聞而已。見彼也自見而已。猶有得之。米(当作朱)子則楚辭。隂符。參同契。韓文。皆其年年月月訓詁之冊。不知此一訓詁何日而已也。末年之悔謂。令此心全體都奔在冊子上。若有得矣。而先入之深。讀書為主。而待其餘。未見其真能脱去舊習。收功一原也。危疾一日前。猶解誠意章在溺於誦說。没身不復聖人六經躬行心得之餘。為之養盛之充。因著其用。朱子則先意於此。
讀書為先求心。反為後。繭絲牛毛。識者以集大成歸之。謂擇諸家之訓什。而纂其長則亦可矣。謂道在是。則周元公或可而朱不然矣。說者又謂。朱子羽翼六經。嘉惠後學。其功不淺夫。朱子自少至老。無一日不在經書子史間。平生精力盡於訓詁。而其所訓。又多聖人之經賢人之傳也。夫豈得無功於後聖。真以此破碎。道一由此支離。又不能不為後人之誤。功過并之。而使人繁於枝葉。昧厥本原。其過為大。三代而後。學之陷溺如朱者。比比然也。朱子欲以其學為天下宗。天下亦以此信宗於朱子。故予不及其他。獨指朱子為過。
陸子謂。此老平生志向不汩於利禄。當今誠難其匹夫。朱子豈不知心之為大而求之心哉。誤認格致為入門。指著述為功業。途轍既乖。所得隨之。韓退之因文以見道。而非明道以為文。日月至焉而已矣。無乃朱子過歟。欲往京師。心識國都之所在。行逺自邇。計日可到。懵於定向。執途之人而訊之。歧路之中又有歧焉。訊之所不及。失之矣。大抵天下得意忘言。區區於文義講說之間。真趣薄矣。深造自得者。當見之顔子黙契。道體孔子予欲無言。天淵禪學而其致虚之篤一而己矣。
然則朱子無乃得言而自薄於其意歟。自得之則有居之。安資之深之益。日從事於故紙堆中。外强中乾。吕東萊謂。銖銖而析之。寸寸而較之。無復有詩矣。朱子之謂歟。朱子平生誤在認格物為入門。而不知大學之道。誠正乃其實地。以故一意解書。其解書。其論人心術見焉。謂司馬温公只恁行將去無致知一段。朱子日日經史。其不滿於實心實事。無私無黨。有餘力而後學文之君。實無足怪矣。
大凡人言語文字。皆心為之。陽明致良知。其釋經不取朱子之說者。多說在心性上。朱子釋經。全說在多學而織上。陽明鶻突其說誠有之。然猶不失為本原之養也。猶第一義也。朱子則落而下之。離而去之矣。
道問學之功。蓋為尊德性而設正。與孟子學問求放心同義。朱子解之曰。非存心無以致知。而存心者。又不可以不致知崇禮。中庸行也以屬之知。姑勿論所云致知。非程子進學則在致知。根心著已之知。亦姑勿論乃其意則全重致知矣。細玩尊德性而道問學。曽有此口氣乎。存疑録謂。朱子平生所得在是。所失亦在是。見非於陸子静。亦在是。得之矣其訓中庸。分章分句。分為相屬。明費隠天道人道。小德大德。分中分和。道不可離。此言素位。此言不願太極通書。此言陽之動。此言隂之静。支離為甚。
黙而識之。識言知之於心。平聲字。朱子作去聲解。音志。謂記之於心。不以聖賢說。聖賢以已之所誤。說之能說之耶。得人之得。適人之適。難言之矣。自得其得。自適其適。天機之觀。不言之喻將能之也哉。然又非止言語文字之間。鵝湖白鹿往返。議論之差而已。荆公祠記千百年大公案也。學問偏枯。識見昏昧之故。其詆之不遺餘力。與初之指為禪㑹。無異今世之儒士自謂得正心誠意之學者。皆風痺不知痛癢之人也。舉一世安於君父之大仇。而方且揚眉拱手。以談性命。不知何者謂之性命乎。正諸儒人膏肓之病也。使在周邵。聞之喜過而樂與之矣。
孝弟忠信常不足以應天下之變。而才術辨智常不足以定天下之經。亦此意也。朱子遺婺人書。乃謂諸君子聚頭磕額。理㑹何事。乃致有此等怪論。少見朱唐交惡録。齊則失矣。楚亦未為得也。光風霽月。灑落襟懷。有如周元公邵康節其人者。寜有此言說舉措耶。情見乎辭。行如其心。涵養未融。克伐為祟。晦庵不能無大不滿於後學之意矣。後人為朱陸之議。聶雙江以黨同伐異。挾勝崇私言之然。當其時。門弟子則己然矣。豈非朱子身自作則。一時門下習氣而又因以貽之後乎。
自宋至今五百餘年。是朱非陸。所在羣如也。正雙江黨伐挾崇之謂。陽明之所稱。今之尊信晦翁。無異於戰國之尊信楊墨也。抑何從而辨之乎。孟子曰。是非之心。人皆有之。請以是為朱陸之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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葱岭,即帕米尔高原,波斯语,意为平顶屋。有红其拉甫、明铁盖等山隘,是古丝绸之路南下印度、西去阿富汗、伊朗的重要通道。
陈龙川一般指陈亮。陈亮(1143年10月16日—1194年),原名陈汝能,字同甫,号龙川,学者称为龙川先生。岳珂《桯史》又記呂祖謙歿,亮為文祭之,有「孝弟忠信,常不足以趨天下之變;而材術辨智,常不足以定天下之經」語。朱子見之,大不契。遺書婺人,詆為怪論。
聂豹(1487年—1563年),字文慰,号双江。晚年号白水老农,东皋居士。江西省永丰县(今江西永丰)人。正德十二年(1517年)进士,授华亭县令,升御史,历官苏州、平阳知府、陕西副使、福建道监察御吏、后又巡按福建、进兵部右侍郎、改左侍郎。嘉靖三十一年任兵部尚书,后加太子太保,赐祭九坛,入豫章理学祠、吉安鹭洲忠节和青原五贤之一。门徒不少于千人,培育了徐阶等朝廷重臣。在平阳多次打退蒙古俺答军来犯,斩虏首千余级。主筑北京明城墙 ,首创养马承包责任制。江南倭寇猖獗时,同张经一道取得了“王江泾大捷”。聂豹为王守仁心学正统传人。认为良知不是现成的,要通过“动静无心,内外两忘”的涵养功夫才能达到,主张主静修养,主张致虚守静的工夫论,还主张戒慎戒惧。嘉靖二十六年(1547年),遭诬陷逮入锦衣狱。后冤案大白,被落职回家。嘉靖三十四年(1555年),反对赵文华的上疏,违反了皇帝旨意,被罢职。著有的《双江文集》十四卷、《困辨录》均被列入《四库全书》总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