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神话外史·九天玄女（四）
三千年后。镇元子、葫芦娃和金翅大鹏的战斗早已烟消云散。
三千年来，九天玄女在昆仑山玄女洞修炼。西王母果然不负前言，当她知道阿壬的真实身份后，她便为九天玄女寻找到更合适的师父——圣母元君。圣母元君其实乃洞阴玄和之炁，在人间有任务则凝化成人，否则便仍是一团和气。圣母元君首先驯化了西王母，可以说她是西王母的人间之母。这一次，圣母元君的任务，是受鸿钧老祖所托，在昆仑山收玄鸟为徒。正好，西王母也提出这个请求，于是她欣然答应。在这三千年内，圣母元君的目的，就是要帮助西王母和玄鸟，从兽形修炼成人形，进而成为永恒不死的大罗金仙。
在这三千年里，西王母和圣母元君都没有向她提起过金翅大鹏、镇元子和葫芦娃，而玄女自己也恍兮惚兮，再次转世那一段时间的记忆却很模糊。这对她来说或许也是好事，因为心无旁骛，一片赤子之心地修炼，是以进境神速。玄女照样经常去西王母那里做事，还是保持谦卑的身份，但西王母自然是不敢再使唤她，又劝不住，只好顺其自然。
三千年后的西王母和九天玄女已经脱胎换骨，她们已经变成了纯粹的女性，完全脱离了兽界。这跟后世的蛇妖或狐妖很不一样，那些妖本质上还是只兽，只是能够变化成人，但一不小心就会露馅。说白了，就是那些妖的修行还远远不够，只修炼了数百年，甚至还没成魔，就耐不住寂寞，“见龙在野”，因此导致被修道之人收服。有些妖能够“终日乾乾”，努力了上千年，好不容易成了魔，却因为心魔也在成长，扛不住天谴，终于功亏一篑。还有少数的魔，被神仙看上，收去做了宠物或当了坐骑，倒似乎是走了捷径，只是从此不得自由。更少数的魔，由于天生地养，或者得天独厚，或者天生就来历不凡，道祖或创世大神也愿意造就他们，他们也就一步登天了。西王母和九天玄女就属于最后那一类。
前前后后加起来，西王母和九天玄女都修炼了数万亿年，所以她们从兽形到人形的变化是演进式的——这有点类似于后世所说的进化，而不是变化式的；从兽性到人性的转化也是渐进式的，是点点滴滴累积而成的。她们可以再把自己变化成禽兽的模样，但正如妖魔变化成人一样，都是不可持久的。这是一种极为艰难的正道，甚至连西王母和九天玄女自己都觉得太难了，从而在后世提出神仙界需要改革来。很难说这种“爱心泛滥”到底是好还是不好。这正如很后很后的后世的心理咨询师、治疗师、分析师的成长或考证路径是一样的，先驱和前辈们各自花了十年左右才获得认证，然后觉得这太辛苦了，于是在各种目的和使命感的驱使下，爱心泛滥起来，于是大开方便之门，炫人耳目的速成班应运而生。
远古、太古和上古时代的大神，无不是从禽兽修炼而来，即便是盘古本身，原来也是一个鸡子，无数年后才转化为鸿钧老祖，然后老祖又用盘古的魂魄创造了太上老君、元始天尊和通天教主。再到后世的西王母，则是半人半兽，九天玄女则是从玄鸟转化而来；再往后的伏羲、女娲，都是人首蛇身，神农、蚩尤等，都是牛首人身。正因为这些大神都是从禽兽修炼转化而来的，所以他们并没有绝对的善恶之分。蚩尤和刑天会对抗黄帝，那也只不过是因为他们忠心于炎帝神农氏而已。
天地悠悠，时空漫漫。三千年的修炼，九天玄女已道法十分高深了。这一日，她离开了昆仑山，心中想俯瞰大地山川，于是化身为玄鸟，翱翔在九霄。看着脚下的白云，她不知不觉地就会想起自己还是阿壬时跳崖的场景，那真是个特殊的时期！她想着想着，不觉欢快地大叫了一声。这一声响彻云霄，却也惊动了下方的一位大仙。
却说此时九天玄女正好飞临在万寿山之上，万寿山的主人正好是镇元子。镇元子经过三千年的修炼后，已经从人参果树的果神变成了大罗金仙，因为他是最早成仙的，于是后世称其为地仙之祖。他也打听到玄鸟后来一直在昆仑山和西王母一起修炼，但因守着人参果一直不敢走开去探望她。这天镇元子正好在草庐中修炼，感应到九霄之上有神鸟飞行，这是经常有的事，因此他起初也并不在意。但玄鸟的一声鸣叫，却打动了他。这声音他太熟悉了，在昆仑山，他从果子到果神，听了无数年。于是他毫不迟疑地飞上九霄，呼喊玄鸟道：“玄女姐姐，请留步！”
玄鸟正飞着，忽听得有人呼喊她玄女姐姐，心中吃了一惊，知道肯定是故人才会如此称呼自己。她于是停下身来，变身为九天玄女，回身望去，只见一位玉树临风的年轻道人，一边手持拂尘飞向自己，一边问讯道：“玄女姐姐，别来无恙！”。九天玄女却一下子没认出来，但她知道自己几次转世，丧失了一部分的记忆，因此不敢失礼，待他飞近后，打恭问讯道：“大仙，幸会了！大仙可是我的故人？实在抱歉，我有些想不起来了。”
镇元子愣了一下，但他玲珑剔透，马上就悟到了怎么回事，于是哈哈一笑，道：“看来玄女姐姐的记忆并未完全恢复，不要紧，玄女姐姐一定会记得我的，我就是人参果啊！”九天玄女听罢，又惊又喜，她先是“啊”了一声，然后跑上前去，双手拉起镇元子的双手，道：“人参果！真的是你吗？你都修炼到这般境界了！”镇元子却有些不好意思，满脸通红，一边挣脱九天玄女的手，一边道：“玄女姐姐，好久不见你了。”九天玄女也感慨道：“是呀，人参果，有几万亿年了吧。”镇元子听罢，笑笑道：“看来玄女姐姐真不记得了，我们三千年前，还见过一次呢。”九天玄女却不记得那一次，遂诧异道：“真的？我居然不记得了。人参果，我跟你说，我有些事都忘记了，你不会怪姐姐吧？”
镇元子摇摇头道：“自然不会，对了姐姐，我以前就跟你说过我叫镇元子，你就叫我镇元子吧。”九天玄女点点头，正要说话，镇元子道：“玄女姐姐，此处不好说话，下面就是荒山，我们不如下去，在小弟的草庐中歇息一下，小弟也好帮姐姐回忆起三千年前的那场恶战。”九天玄女听罢，心中惊奇，遂与镇元子一起降落在万寿山，在镇元子的草庐中坐下歇息，边喝野山茶，边畅谈往事。
原来，三千年前的那一天，镇元子和葫芦娃兄弟由于修为不够，虽然摆好了天罡北斗阵，但不能久为人形，一旦变回人参果和葫芦，就只能任由金翅大鹏宰割。所以拼死阻挡了半个时辰后，金翅大鹏虽然掉了不少羽毛也受了些皮肉伤，但镇元子和葫芦娃兄弟却元气大伤。他们眼见支撑不住了，不想让自己成为大鹏的零食，本来是准备自我毁灭的。就在这关键时刻，天上忽然暗了下来，只见一只巨大的蝙蝠从天而降，一口就咬伤了金翅大鹏的背脊。大鹏也是识货的，他知道这只蝙蝠正是盘古豢养的，平时也不敢轻易去招惹它，此时背脊受伤，心中更生了惧意。
镇元子和葫芦娃见蝙蝠到来，心中立刻振奋起来，一边招呼，一边打起精神来夹击大鹏。蝙蝠见镇元子和葫芦娃浑身是伤，又见玄鸟跌落尘埃，心头怒火狂飙，恨不得抓住大鹏将其撕烂。但这大鹏既然敢来盗取人参果树，自然不是等闲之辈，它也早就做好了演练，万一玄鸟和蝙蝠突然出现，自己该怎样脱身，它都是有准备的。眼见蝙蝠来势汹汹，它一边挥起比钢铁还要硬的爪子来阻挡，一边长鸣一声，召唤子孙前来帮忙。蝙蝠见状，知道它的意图，一边喝道：“都来送死吧，今日叫你们有来无回。”一边对镇元子和葫芦娃道：“镇元子，葫芦娃，你们先去一边休息，我替你们出气！”
镇元子和葫芦娃却不肯退步，眼见东南方天空黑压压地飞来一群大鹰，镇元子朝蝙蝠喊道：“蝠兄，你的子孙何在？”蝙蝠哈哈一笑，道：“镇元子，我向来独来独往，何来子孙？”镇元子听罢，正有些失望，却又听得蝙蝠道：“不怕它！待我召唤仙鹤来帮忙。”言罢，也长鸣一声，然后对镇元子和葫芦娃道：“你们先躲到我翅膀底下来，这些烂鸟虽然没有法力，被啄到了却也有些痛。”镇元子和葫芦娃见老鹰已铺天盖地而来，心中却也有些慌了，于是一溜烟地飞身钻到蝙蝠的翅膀底下。金翅大鹏见子孙们来到，于是命令它们夹击蝙蝠。
蝙蝠扇动着翅膀，在鹰群中左冲右突，那些鹰都经不住它的冲撞，纷纷摔下地来。蝙蝠虽然一心只想抓住大鹏，但那些鹰子鹰孙却扑面而来干扰它，好在它日夜修炼，视觉和听觉都很灵敏，但太多的鹰扑上来，却也不胜其烦。正在此时，只见仲舒率领着大群仙鹤从冰川那边疾飞而至。金翅大鹏见后，顿感不妙，它知道这些仙鹤已经通灵，已经有很多子孙向它哭诉过曾经遭受到仙鹤的欺负。大鹏并非有勇无谋之辈，它知道这一万载难逢的机会自己是要错过了，只好叹息一声，然后仰天鸣叫了两声，呼唤子孙们撤离。
大鹏一伙走后，蝙蝠带着镇元子和葫芦娃落下地来，仲舒等仙鹤都停落在小岛上。镇元子三两步跑到燕子阿壬旁边，问蝙蝠道：“蝠兄，可有办法救活玄女姐姐。”仲舒见状，忙飞近来，对镇元子道：“这位道兄，先不要慌，阿壬她吃过西王母的不死之药，吉人天相，她不至于短命！”镇元子见仲舒言语时对燕子阿壬的关心之情溢于言表，对它顿生好感。蝙蝠走进来，看了看后，对大家道：“按说西王母的不死之药确实灵异，凡人吃了，必然长生不死；但她是玄鸟，跟我同是盘古大神自开天辟地后便养大的，我们要活的话，什么药也毒不死我们；我们要死的话，什么药也救不活我们。”
仲舒和蝙蝠却是老相识，但直到此时听蝙蝠说罢，才知道了蝙蝠和燕子阿壬的真实来历，不禁心中激动，对蝙蝠道：“蝠兄，原来你跟阿壬竟然是盘古大神的家人，小弟真是失敬了。只是此时还是要想个办法，救救阿壬。”葫芦娃兄弟也道：“或许，我们找大家兄，他现在管着太上老君的仙丹，让他从老君那里盗几颗灵丹来？”蝙蝠摇摇头，道：“不必！”又对仲舒道：“仲舒，没想到你们也都认识，看来，天下真的很小啊！她居然叫阿壬，呵呵。”言罢，不自觉地笑了起来。镇元子却有些生气了，不耐烦道：“蝠兄，大家都急着想怎么救玄女姐姐，你倒好，玄女姐姐都毫无呼吸了，你还笑得出来！”
蝙蝠听罢，叹息一声道：“镇元子，稍安勿躁，不要错怪我。玄鸟就像我的亲生妹妹一样，我怎会眼睁睁地看着她受罪。但你们认真看看，它这一世化身为燕子，垂垂老矣，镇元子和葫芦娃可能看不出来，但仲舒你应该能看出来，就算没有今天这一难，作为燕子的她也活不了几天了。如今她失去了这个旧皮囊，正是脱胎换骨重生为玄鸟的好时机。”言罢，也不等镇元子等回复，便口中嗡嗡地念起咒语来。镇元子等看这架势，知道它在为玄鸟招魂，都屏住呼吸，静观其变。
大约半炷香的功夫后，蝙蝠停止了动作，似乎已大功告成，镇元子等仍不敢打扰它。好在它马上便跟大家说道：“诸位，刚才这里空间扰动太大，玄女的魂随风飘荡，幸好没有丢失，如今已被我寻回。我现在就送到西王母那里去，再给她炼魄，重铸玄鸟之身，并转告鸿钧老祖的口信，希望西王母将她送去圣母元君那里修炼。”镇元子等听罢，都放下心来。蝙蝠却又告诉镇元子道：“镇元子，此处已不太安全，人参果太神异，今天有金翅大鹏，明天说不定又会有其他神兽前来。鸿钧老祖也让我带口信给你，你最好找个荒山野岭，韬光养晦，鸿钧老祖三百年后自会找到你，传你功法。”镇元子听罢，敬谢不敏，道：“多谢老祖，多谢蝠兄！”
葫芦娃兄弟听罢，遂上前问道：“蝠兄，那我们呢？老祖有没有交代？”蝙蝠也笑笑道：“老祖自然不会忘记你们！老祖命你们仍旧在此，继续修炼，他已命大弟子太上老君对你们多加关照，有空就来传你们一些道法。你们的任务，不但要看守好昆仑山，数千年后还要帮助西王母培育蟠桃果树。鸿钧老祖目前正在尝试栽培，一旦成功，就会将种子交给西王母在昆仑山种植，到时你们就有得忙了。”葫芦娃兄弟本来听了前一半有点失望，但听到后一半，立刻觉得脸上有光，齐声道：“多谢老祖，多谢蝠兄。”
如此絮絮叨叨，镇元子说了大半天，九天玄女才彻底明白了那一场经历。最后，镇元子道：“玄女姐姐，当日蝠兄和仙鹤仲舒把你的魂带去西王母那里，我和葫芦娃兄弟便将你燕子那一世的躯体埋葬在我那个地洞之中。”九天玄女听罢，感慨道：“镇元子，多谢你！若非今日有幸遇见你，听你谈说这三千年前的往事，我还一直懵懂不知。这些年来，我心中隐隐觉得有些重要的时间点缺失了，问西王母和我的师父圣母元君，她们却都笑而不谈，只说我以后自然会明白的，没想到这个以后居然是数千年后。”言罢，站起身来，继续道：“镇元子，这座山就是你后来找的地方吗？”
镇元子也跟着站起身来，道：“玄女姐姐，自从三千年前一别，我在昆仑山又修炼了近一百年，基本恢复了元气后，便去跟葫芦娃兄弟们道别。然后，我将人参果树化为盆栽，带在身边，悄无声音地离开了昆仑山。我一路往东南方走——因为我后打听到金翅大鹏是从昆仑之西而来的，不久来到此地。我见此地貌似荒山野岭，但实际上风水绝佳，于是就不再走了，从此一直待在这里，并将此山取名为万寿山。两百年后，有一天，鸿钧老祖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我喜出望外，纳头便拜。老祖在这里待了四十九年，教了我四十九年，但老祖始终把我当做家人，不收我做徒弟。”
九天玄女听罢，叹息道：“镇元子，我们都是老祖的家人。听你说完，我都迫不及待要去看看人参果树了，快带我去！”于是镇元子带着九天玄女来到不远处的一条小溪边，指着树林中道：“人参果树就在里面，外人即便走过，不细细寻找，一时也难以发现。”两人走近后，九天玄女但见那果树上挂着一颗颗的人参果，喜道：“镇元子，你如今可以跟果子完全分离啦！”镇元子道：“是的，以前果子在树上，我就消失了；我现身了，果子就隐身了。但如今，我们虽然心意相通，但在形体上已经彻底分开了。”言罢，镇元子跳上人参果树，摘下两颗人参果来，对九天玄女道：“玄女姐姐，如今我不但跟人参果分离了，我还能通过人参果来增进功力。来，你也吃一颗。”九天玄女接过果子，并不客气，擦了擦便吃了起来。
镇元子又道：“我如今已经不怕那金翅大鹏了，它要再来，我自信凭一己之力就能降服它。我其实也能找到它，但并不想多事，况且你也转世修炼了，所以也不想报仇啊什么的。”九天玄女点点头，道：“但是镇元子，既然你已经有这么高的修为了，我觉得你还是要打点一下这个荒山，这里看起来还是有点破败，既然我们都是老祖的家人，就要为老祖的门面着想。姐姐建议你，慢慢地将这座万寿山打造成仙家圣地，你将成为地仙之祖。我听圣母元君说，再过三千年，仙会从神界脱颖而出，大罗金仙将成为修炼最高境界的称号，而那时，老祖的三大弟子却会面临一次火并，这真是令人感到害怕。”
镇元子听罢，悠悠道：“玄女姐姐，三千年后的事，如今却不必替后人担忧。但姐姐的建议，我听着觉得不错。我们都是老祖的家人，不能弄低了老祖的派头。我要将此山打造成人间仙境，重新焕发风水宝地的光彩；我还要在此地开枝散叶，广收门徒。至于三千年后，太上老君、元始天尊和通天教主们如何火并，我却并不想插手。毕竟，手掌手心都是肉，我该帮谁呢？”
一千年后。人间原始部落之间的战争规模越来越大，绝大多数的小部落已经被合并，伏羲氏和女娲氏开始统治人间。鸿钧老祖见人间有了领袖，于是建立天帝制度，将人间天子之父拔上天界，立为天帝，而人间领袖则命曰天子。九天玄女应鸿钧老祖之命，去天界辅佐天帝，掌管天界的兵部；镇元子则仍旧在万寿山逍遥自在，慢慢地也收了不少门徒，于是草庐的规模越来越大，而万寿山则成为了仙界圣地，又经过数千年的经营，镇元子在万寿山建起了一座道观，取名为五庄观；西王母和葫芦娃兄弟，则在昆仑山开辟瑶池，开始栽种蟠桃树；至于那只蝙蝠，则又消失在茫茫的宇宙之中，直到女魃强取天河之水遭到天帝的打击时，才又再现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