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雨轩读词之二】 各有风情唱浣沙——《浣溪沙》词及其对仗句

【听雨轩读词之二】各有风情唱浣沙——《浣溪沙》词及其对仗句刘锋 养心堂主漠漠轻寒上小楼，晓阴无赖似穷秋。淡烟流水画屏幽。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宝帘闲挂小银钩。——（宋）秦观《浣溪沙》在这首词中，词人用：漠漠的寒，寂寂的楼，濛濛的天，淡淡的烟，幽幽的屏，袅袅的花，轻轻的梦，绵绵的雨，渺渺的愁，闲闲的帘编织出一派凄婉的境界。读者油然生发出一种朦胧的、飘缈的、不即不离的美。透过词意，我们触摸到的是词人隐隐的寂寞。王国维曾说：“文学之事，其内足以滤己，而外足以感人者，意与境二者而已……以境胜者，莫如秦少游。”秦观是“古之伤心人也”，年少丧父，仕途蹇塞。于新旧党争起起伏伏之际，他是属于苏轼旧党一系，一再受到排挤。上片写晨起上楼所感和所见，虽是春天，词人感到的是秋意。为什么于漠漠轻寒中上小楼？作者的思绪既不同于“春日凝妆上翠楼”的闺中少妇，也不同于“为赋新诗强说愁”的翩翩少年，当然不同于“小楼一夜听春雨”，更不同于“躲进小楼成一统，管它冬夏与春秋”的心境。词人放不下又躲不开，当是彻夜难眠。满腔人生的遭际感慨，无处诉说、无法排遣，于是登上小楼。然而春阴似秋，“晓阴无赖似穷秋”，竟无可如何。“淡烟”一句，视角从室外转到室内，也是由远及近。画屏幽冷，淡烟流水，一片清冷。此句和“银烛秋光冷画屏”境界略同。虽说是春天，却似秋光。上片后两句，一写室外春阴如秋，一写室内光景似秋。内外交困，大有穷途末路之感。“穷秋”的“穷”用得极为妥帖。语言幽婉而含意深邃。词的上片用词极轻淡，读者当于品味中去努力捕捉词人纤细入微的心灵感受。用淡语写深情，打击越大，若其语越淡，则幽怨更深。此词曲折含蓄，深具窈深幽约之美。下片写倚窗所见，落花和细雨，于是有“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 有人以为，境界略近唐人崔橹《 过华清宫》诗所写的“湿云如梦雨如尘”。其实还应有更深的理解。飞花与梦其同在“轻”，其实是“自在”。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人在商场，身不由己；人在官场，身不由己。然而，花是自由的，梦是自由的，而人呢？只有无边无际的愁包围着。过片对仗最受人激赏。沈祖棻《宋词赏析》在分析这两句时说：“它的奇，可以分两层说。第一，‘飞花’和‘梦’， ‘丝雨’和‘愁’，本来不相类似，无从类比。但词人却发现了它们之间有‘轻’和‘细’这两个共同点，就将四样原来毫不相干的东西联成两组，构成了既恰当又新奇的比喻。第二，一般的比喻，都是以具体的事物去形容抽象的事物，或者说，以容易捉摸的事物去比譬难以捉摸的事物。但词人在这里却是反其道而行之。他不说梦似飞花，愁如丝雨，而说飞花似梦，丝雨如愁也同样很新奇。”至此，已无可写处。词人用“宝帘闲挂小银钩”一句收煞，点明飞花细雨不过是卷帘所见。不着力处方是大力，而“闲”字尤其见蕴藉。张炎在《词源》卷下云“秦少游词体制淡雅，气骨不衰，清丽中不断意脉，咀嚼无滓，久而知味。”冯煦在《宋六十一家词选例言》中称赞说：“他人之词，词才也；少游，词心也。得之于内，不可以传。”这是真懂得秦少游词的人。李易安说：“诗文只分平仄，而歌词分五音，又分五声，又分六律，又分清浊轻重。”此词的音律也是值得重视的。周汝昌先生理解极为深邃。他指出：漠重唇，漠重唇，轻牙音，寒浅喉，上正齿，小齿头，楼半舌。晓浅喉，阴深喉，无轻唇，赖半舌，似齿头，穷牙音，秋齿头。淡舌头，烟深喉，流半舌，水正齿，画浅喉，屏重唇，幽深喉。 自齿头，在齿头，飞轻唇，花浅喉，轻牙音，似齿头，梦重唇。无轻唇，边重唇，丝齿头，雨深齿，细齿头，如半齿，愁正齿。宝重唇，帘半舌，闲浅喉，挂牙音，小齿头，银深喉，钩牙音。周汝昌先生还说：“大抵五音之用，最宜相间，双声连用，勿至于三，洪继以纤，轻振以重，然后歌者无拗捩之患，听者得和谐之美，乃是词家用音之鉴。有的句子，在诗中尚不为病，若在词中则最应忌免”。我辈后学当细细咀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