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罕井尧东
此次北去的目的地,蒲城罕井。与同窗几位相约,看望身患肝癌的班长。在上罕井坡的时候,远处的尧山,越来越近,近至山骨裸露,苍白覆目。同窗感慨国家治理生态的“势在必行”,我亦感触良多,最多莫过于“它曾经可是富了好多人,但也害了好多人;如今治理方向没错,但也保不准治理者仍有七姑姑八姨姨”。
临行坡顶,同窗惊叹视野之宽广,空气之清澈,穷碧之湛蓝。我笑了笑,因为他来自渭水以南,比罕井塬以及渭北高原,海拔上,矮了几多。车窗外,看与不看,都会是一望无尽的黄土荒凉与原野。
罕井的街,因为朱家河煤矿的关闭,蒲白矿务局许多人北上陕北的分离,清瘦了许多,直至昔日的繁华退出历史性舞台。与几位同窗站在罕井的街头叙谈,尽显各自头发的霜染,话语的无棱,生活的不易。这应是本来的中年况味了。
班长的家在尧东,罕井街南不远处,须过长满荒草的运煤铁道。尧东的巷子失去了夏日的丰满,通畅寂静。每户的农家门口,有或多或少的落叶浮动,树就要秃了。有动静的门口,便是老班长家。他的父亲向我们招手,向我们打着礼节性的招呼。
进了班长的家门,东墙的枯藤上挂着泛橙的瓜蒌,煞是惹眼。厅堂中高悬着“忠厚堂”三个烫金大字,其顶檩木分明,支撑其房;其下花格屏风遮后,两株牡丹各缀东西二底,脚生春风。东西二墙各有纪念先辈牌匾几块,我方忆得“续书堂”时班长都是母亲过世了的人。
过了厅堂,后院的中间过道两旁冬青葱葱。葡萄架上的藤蔓缠绕,春夏时节的盛景完全可以想象。未进屋子,便有几声类似老妇的声音传来。走进一看,原来是床上班长的声音。
听班长媳妇说,自从省城医院回来,他一直在床上躺着。国庆前,仅眼底泛黄。如今,脸色完全蜡黄,而且蜡黄从脸上一直延续到脖子,到领口的周围的皮肤上。嘴里总“哼哼”着,说“全身难受”。被他称作“娟”的媳妇,总一张笑脸相迎,而且能准确地叫出我的名字。这个独特的职业习惯极符她的身份,老师。
我们只言片语地回忆着“续书堂”时的青春时光,也奚落班长上了几个学校,同学比我们多、人脉比我们广。他又像上次我去省城医院看他时,极富浪漫,但从喉咙里有气无力地挤出一句话:“娟,帮我们拍张照片吧!”
照片拍完,他的眼睛就潮润起来。说了两个字:“委屈!”我十分清楚他的委屈建立在没有正式分配工作的游民打拼,建立在老早失母不甘人后的“死不求人”,即便到了同学良多的地方,也不愿骚扰任何人。对应他“委屈”的,是我“能把人民教师娶到咱家,还有啥可委屈的”话。
当他说起“我知道我活不了多久”的话,我打断他的话说:“现在我们还都死不起,家里还有许多事需要我们处理。再说,那边人家还不收你,即便托人走后门,那人还真不好找哩……”其他同窗几个,他的“娟”媳妇都沉默着。没有沉默的,是透过南窗射入屋里的阳光,还有电暖气上散发出的丝丝暖气。
“孩子上几年级了?”同窗看着墙上他们的“全家福” 问。
“高二。”班长的“娟”媳妇回答,“他没得病前,孩子每次考试都在全级百名之内,如今,都滑到五百名左右了……”
我们在座的几位同窗,没有人能对上话来。班长似乎已“睡着”了。过了一会,他的“娟”媳妇开口说:“你们这些同学来了,他可能睡着就踏实了!”
“没有!”他仍如当年般坚强。但此时的他,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赶来。他的声音,也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不一会儿,送他去省城的妻弟开车来了,我们几个同窗将他连人带被褥,用床抬到厅堂前,然后放到车的后座上。他的“娟”媳妇坐在向前挺了许多的副驾驶后护着他。他的父亲,在坐往副驾驶的刹那,头被车门上沿碰后,艰难地关上送儿子去省城医院的车门。
出了尧东村口,榆商高速正在夯基筑墩。但这看似发达的一切,与别人有关。与他,我的老班长,似乎没有多大关系了。他正在奔往省城医院的老路上,与高速建成,与春天来临,还有一个年得过。与人类抗癌药物的制成,与自然生态的美好,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随后,我们同窗几个在一家叫“三合聚”的旁边餐馆用餐,彼此谈了涉及家庭、事业、教育诸等类似“狗日的中年”、“中年如狗”现实生活的话题。夕阳落下,我们走出餐馆。望着西天,我不知今日在此相聚,明日相聚何方?生命里总有一处老舍式的《茶馆》,以及它永恒的一幕,王利发掌柜,秦老板,常四爷,绕着圈儿撒纸钱,含着眼泪儿。
界世的你
我从未走远
xiaoguchenai
摄影|文学|思想|旅行|篮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