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生
01
昨天下午，吴孟达去世的消息传来，朋友圈里无数的悼念文字。
看很多人对吴孟达的去世很悲伤的样子，我却觉得很淡然。
淡然不是因为我冷血，而是人到中年，见多了生离死别，见多了苦难悲痛，不再像年轻时那样大惊小怪，那样矫情。
你永远不知道悲伤不幸的阴影会何时罩在你的头上。
我们都走在同一条路上，或早或迟，我们都会是同样的归属。
这是我们的宿命。
在无数的悼念文字里，我觉得最能说出我心里感受的，是这一段：
吴孟达的突然离世，很多人都发文怀念，这种怀念，其实不仅仅是怀念吴孟达，也是在怀念自己那些曾经简单、无忧无虑的青春。吴孟达可能是中国电影里演技最好的配角，最好的一片绿叶。他饰演的角色总能让我们看到人生的失意与狼狈，命运的半推半就与随波逐流。
02
看了十三邀许知远对吴孟达的采访。
吴孟达7岁离开厦门，去了他父亲工作的香港。一家7口人，挤在20平方米的政府廉租屋里，他作为长子，只能睡地板。
后来参加演员培训班，和周润发等人作为同学，一起受训。
然后在演艺圈子里，半生沉浮。
他知道自己是谁，自己能成为什么吗？
不知道。
他只是在讨生活而已。
所以他滥情，恶赌，破产，被朋友抛弃，想自己放弃，又慢慢地爬出来。一b生的沉沉浮浮，像极了维多利亚港的海水。
只不过老了老了，悟透了，开始变得豁达，信命。
如果没有电影，没有电影里的无数烂或者不烂的角色，他在香港，可能就是一个普通人。
我想起来有一年我在香港，陪着卢铿先生伉俪，还有杨葵、非非，在太古广场和严家炎先生卢晓蓉大姐吃饭。吃上海菜。中间我出来去洗手间，看到谢霆锋的爸爸谢贤，穿标志性的一身黑衣服，扎小辫，戴墨镜。他在讲电话，似乎没有人围观他。
饭后我打车回酒店，司机是一位老者。头发花白，很精神，很干净。
与之攀谈，他自述说已经60岁了。
我说60岁，在大陆都应该退休了。
老先生就感慨，在我们香港，是没有退休这一说的，活到老做到老，讨生活，搵食。
这也许就是为什么我们很多人感觉香港人特别敬业，打几份工，拼命供房子的原因。
吴孟达也罢，很多的香港人也罢，很多人知道手停口停，所以很知命，也很信命。为了吃法，只好努力喽。
当然，年轻的时候轻狂，不信命，觉得自己是老天爷的幸运儿，所以作，呼朋欢迎，吃喝嫖赌，等到幡然悔悟，有的能再站起来，有的，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我们常常在娱乐报章上看到某些艺人的起起伏伏，其实都是类似的故事。
所以，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达哥也罢，达叔也罢，反倒不如达生来的更切实一些。
为微博上看到有人八卦他的感情生活：
好奇八卦一下，原来他结过三次婚，另有几位没有名份的红颜知己。
第一位妻子麦莉莉生了一对双胞胎；第二位妻子卢少慈有一个女儿；
第三位妻子侯珊燕替他生了一儿一女。
这几段婚姻都是彼此重叠的——不知道究竟现在谁才是合法的妻子。
我看过他好多电影。多少有些感喟。周星驰究竟与他情份如何呢?难道真的就只是逢场作戏?
专业演员合该在需要的时候表现出需要表现的一切。
不过这一生，来过、创造过、爱过也被爱过，大概也就是够了吧。
03
很多人一厢情愿地希望他能和周星驰再续前缘，再合作拍电影，以为他俩在现实生活中是很好的朋友。
这些，都是不知人，不知命的小儿之言。
所以，吴孟达在十三邀对着镜头说，我们演员是骗子，我是骗子，你们都被我骗了。
首先，周星驰和吴孟达只是在片子里合作，仅此而已，在现实生活里，他们未必就是贴心的朋友。
吴孟达自己也说，香港人都很现实的，大家都是为了钱，为了生计，为了工作。而电影，只是合作的平台。观众喜欢，那我们多拍一些，观众不喜欢，就没得拍。
电影与现实，不是一回事儿。
电影里演情侣感动无数人，现实生活中，两个人可能是路人。但资本会觉得你们俩演情侣这样受欢迎，会让你们拍无数类似的片子。观众就以为，他俩应该在一起。
周星驰和吴孟达的关系，似乎可以做如是观。
周星驰是一个孤寒的人，孤寒到没有朋友。这从他的感情故事上可以看出来，和朱茵，和于文凤，所以注定一生孤独。甚至会因为钱，和于文凤对簿公堂。
这样的人，如何对朋友，自然可见一斑。更何况，有一段时间，吴孟达就是个猪头一般的烂人呢！
周星驰内心多孤傲啊。再说，他多贪钱啊。这从他所谓的欠情与欠钱的比喻里就可以看出来。
（可参看《那个欠了很多情债的人》、《不做亏心事》）
吴孟达从沉沦和再度爬起来的跌挫里看透了人情世故，所以才会在和许知远的对谈里，一方面是小心翼翼，不想得罪任何人，一方面是豁达大度，原谅所有人，对过往云淡风轻。
知命而信命。才真正称得上达。
04
庄子达生篇里这样写到：
田开之是祝肾的学生。他去见周威公。
周威公说，我听说祝肾是专门学习养生的人，你跟随他学习有什么见闻没有。
田开之就比较谦虚，他说我不过是一个拿扫帚，在门口站着的侍者、佣人，我能从老师那听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呢。
周威公比较实在，说你别谦虚了，就给我讲讲吧。
田开之说，我听老师讲过“善养生者，若牧羊然，视其后者而鞭之。”这句话什么意思呢：善于养生的人就像是赶羊一样，落在后面的羊你就用鞭子让它跑得快一点吧！
田开之说完赶羊的比喻之后，周威公问他这个比喻怎么解释。
田开之说鲁国有个叫单豹的人，他靠山而居，喝的是清亮的泉水，和别人没有什么来往、利益冲突，他是一个隐居世外的人，不和人发生什么联系，自己过自己的，所以他到了70岁犹有婴儿之色，脸像婴儿一样鲜嫩、有光泽。但是他有一天遇到一只老虎，饿虎就把他吞吃了，死在了老虎的口下。
然后又有一个人叫张毅，不管是有钱的人还是穷人，他都老远的跑上去跟人家打招呼、敬礼，别人也很敬重他，但他不注意身体调养，到40岁时发内热之病，死掉了。
田开之说，单豹他善于养生，但不善处理自身和世间万物的关系，所以被老虎杀害并吃掉了；而张毅他善于搞好自身和外部环境、别人的关系，但不注重养护自己的身体，所以他就脏腑亏损、伤害，最后因为脏腑病死掉了。这两个人都是不注意鞭策落后羊的人。
田开之是什么意思呢，想长生，想健康，就要把内部因素和外部因素都搞好。处理好自身和别人、天地万物之间的关系，这是对外；对内要注意修养、亲近自然，不要过于追逐名利这样的东西。
05
《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戏曲里，有这样的唱词：
“英台不是女儿身，因何耳上有环痕？”
“耳环痕有原因，梁兄何必起疑云，村里酬神多庙会，年年由我扮观音，梁兄做文章要专心，你前程不想想钗裙。”
“我从此不敢看观音。”
“为何不敢看观音？”
“不敢看我的心上人。”
“因何不敢？”
“我问心有愧。做文章不专心，一心想见那女钗裙。可惜前程纵似锦，心事不敢见光明。英台啊，我不爱前程爱观音。”
人这一辈子，有意气昂扬意气风发的时候，也自然有意气消沉的时候。起起伏伏，浮浮沉沉，命、运，时，把握起来很难的。
所以，杨绛老先生才会在《一百岁感言》里这样说：
少年贪玩，青年迷恋爱情，壮年汲汲于成名成家，暮年自安于自欺欺人。
06
许知远和吴孟达的对谈，有一个比喻：在一个小吃店吃姜母鸭。吴孟达夹起一片姜说，人们钟情于盘子里的鸭，但是这姜使鸭滋味无穷。
他就是那片不可或缺的姜。
在香港演艺界，有很多被称之为甘草的老艺人，一辈子演配角，演路人甲，匪兵乙，炉火纯青。你当他是艺人，他自己知道自己是在讨饭吃。
甘草也罢，香菜也罢，葱花也罢，或者姜片也罢，人生的滋味，心到神知。
大仲马说：人生吃一串悲观的念珠，达观的人是笑着把它数完的。
看一个比你经历丰富，喜欢读书，喜欢思考的人，如何消解人生的平庸与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