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春节“关禁闭”【征文】
春节“关禁闭”
那一年春节，我几乎过成了一个人的春节。我“关禁闭”整整6天。
那一年春节，我整个心房、脑海里，只装着一人。这个人，不是我的家人，而是我的好战友，一位好战士、好班长、好党员！他叫谢祖城，其时，他正在百里之外的医院与病魔顽强搏斗！
那是1994年的春节。
（一）
“关禁闭”，是人民军队内部一项纪律处罚措施，通常是将违犯军纪的官兵关进一间紧闭的屋子里，上锁上哨，让其思过改错，短则一两天，长则一周左右。
我春节“关禁闭”，不是组织宣布的，也不是违纪犯错，完全出自我的自愿自觉，只为想着、念着、写着一人。
那时，我在团政治处任宣传干事，负责团新闻报道工作。
春节前半个月，在一次闲聊中，我从二机炮连连长潘方余那里，得知谢祖城半年前患鼻咽癌晚期住进了解放军第九八医院的消息，听后十分震惊、惋惜！谢祖城是我在新兵连当排长时带的一名新兵，排里30多个新兵，给我印象最深刻的是谢祖城。
1990年12月，谢祖城从福建省三明市永安县应征入伍，身体墩实，热爱学习，发言积极，训练刻苦，有着一股永不服输的劲，中午、晚上“偷练”最多，还在我这里借了两本战斗英雄励志书籍。我特喜欢这个兵，觉得他是一个好苗子。
当新兵排长才二十几天时间，我便接到师政治部一个调令、四个电话，催促我去帮助工作。说实话，我当时心里有十二分地不情愿。因我当兵是个机关兵，缺少基层经历。我喜欢连队生活，单纯、快乐、充实，跟战士们一起摸爬滚打，比呆在机关带劲。况且，这批新兵，我带的顺手，感情也处的很深。但军令如山，个人必须服从组织安排，只得忍痛向谢祖城等新战士们割爱告别。后两年，我偶尔回团里，见过谢祖城两三次，得知他在同年兵中成长进步最快，1992年3月就光荣加入中国共产党，同年当上副班长、班长、代理排长，甚是欣慰。
谢祖城才21岁，正是吐露芳华、意气风发的时候，怎么就突然得了绝症呢？在扼叹命运对他不公的同时，我想更多地了解谢祖城的情况。
（二）
随着我座谈了解的深入，谢祖城的事迹逐渐挖掘出来。他热爱生命，自知生命长度有限，便选择向宽度拓展，对连领导和战友们隐瞒病情达半年之久，是营长聂根友、连长潘方余和排长吕先智要动粗撬锁，才逼迫谢祖城拿出病历，看到“鼻咽癌（晚期）”的诊断，这让每一个官兵听闻后，五味杂陈、心痛不已，医生哀叹，来得太晚了；他热爱士兵，生病住院一年多时间里，给连党支部和班里战士共写了54封书信，向连党支部递交了15份思想汇报，邮寄了他编写的6份教案和撰写的5篇理论心得体会，给全班每个战士写信2封以上，给班里战士李晓军受伤父亲寄了30元钱，给酷爱兵法的副班长王志全（训练标兵，后直接提干）邮寄兵法书籍6本，给班里战士钱小毛（现任武警某旅政治委员，大校警衔）先后5次写信勉励他矢志精武、报考军校，邮寄文化复习资料，而给家里，谢祖城仅仅写了3封平安家书，家人还不知道他生病住院的消息；他热爱连队，崇军精武，是师团表彰的训练标兵、“全能炮手”，创新82迫击炮坑“三锹定型法”，所带的班在集团军迫击炮放列观察实弹射击比武中荣获第2名的好成绩，带出一个先进班，住院化疗期间，谢祖城两次恳求医院领导批准，“偷偷”溜回到连队，按年初他给每个战士制订的达标计划，检验全班军事训练成绩……医院反馈消息给团里，说，谢祖城在哪都是一个好兵，帮医院工友拖地板、擦窗户，帮护士推氧气瓶、卷棉签，替重病号打开水、拿饭菜，还协助医院做好重病战友的思想工作……尽管医院竭尽全力，请来全军顶尖专家会诊，制定多套治疗方案，但无奈谢祖城癌细胞已全身扩散，病情恶化趋势无法逆转，随时都有生命危险。
（三）
可爱的战士，可敬的班长！
我把谢祖城的事迹，分头向团长秦广顺、政治委员巴晓学、政治处主任樊月江作了汇报。团党委研究确定：春节后召开谢祖城事迹报告会，由连长潘方余作事迹报告，会上宣读团党委作出的学习决定，团政治委员巴晓学同志讲话。
可是，全团掌握谢祖城事迹的干部，只我一人。
确定召开全团事迹报告会，是春节前三天的事情。政委巴晓学关切地问我：材料准备有没有困难？要不要节后再推迟一段时间召开？我想，作为一名军人，服从命令是天职，哪能因为过年，因为我一个人的松懈，就把全团的工作计划往后推迟的道理！这不是军人的作风，也不是我的性格。我响亮回答：“保证完成任务！”
（四）
一场事迹报告会，三个文字材料，一个报告稿，一个学习决定文件，一个领导讲话提纲，春节期间必须完成！我受领任务后，压力陡然向上升腾！
我是驻地干部，但大半年在外帮助工作，与在驻地幼儿园当老师的妻子，一年也未见到过几次面。女儿刚满一周岁，天生胆小，见到穿绿军装和白大褂的都害怕，一次也不肯让我抱，一抱就哭鼻子。这让我初当人父，就饱尝了严重挫败感。本来，打算回岳父母家过年，陪妻子和女儿多呆一段时光，也算弥补军人对于小家的空白牵挂，特别是想借此机会，多亲近女儿，让女儿起码认得自己的父亲。
春节不回老家，我是老早去了信的。可爱人和岳父母在家里等着我，我是大年三十晚上赶到岳父母家匆匆吃了年夜饭的，初一早上8时许，我便悄悄潜入营区。
（五）
战友们都以为我不在部队过年。如果知道我回到团里，中午、晚上的饭局必然顿顿排满，而且我沾点酒就会犯困睡觉，要是我“暴露目标”的话，写材料就要泡汤了。
我们团报道组住的是相对独立的洞洞房，报道员谢光海、贾彦峰、贾东海就住我对面，门口还住着我同一个股室的盛干事。
我摸进门后，三位报道员吓了一跳。我一边把妻子带来的年货捎给他们，一边宣布让他们给我“关禁闭”，同时对他们言明纪律，对谁都不允许透露我回到团里的消息，一日三餐帮我在机关打个饭、送个餐，我进房间后，立即把我反锁起来。我决意“关禁闭”，一步不出房门。
其实，军营过年还是挺热闹的。我们团报道组靠近大操场，大操场每天上午都是锣鼓喧天，12个连队都有舞龙队，个别连队还有舞狮、旱船等；每天下午，团里在大操场都安排了猜谜、趣味运动、蓝球、足球等竞赛项日，哨声、吆喝声、歌声、番号声不绝于耳。每隔一个晚上，团里在大操场放电影，部队入场时的番号声、入坐后的拉歌声振耳欲聋，电影里回荡出的声音，都飘进了我的房间。
写稿要静，热闹注定与我无缘。我所要做的，是找了一点棉球，把耳朵堵了一起来。
有天中午，是报道员谢光海给我开门送的饭。见碗里有大蒜炒腊肉，一闻，江西老家的味道。果然，是我当电影组长的同一车皮的老乡战友熊广平爱人来队烧的。小谢说，熊广平见到我们报道员一次，就问我一次，回来没？回来就到我家来喝酒。起码欠他一顿酒了。我也连夸我们的报道员“保密工作”做的好！
大概是年初四晚上，报道员贾彦峰开门给我送晚饭，还夹带一条红塔山香烟，让我一愣。小贾告诉我，是巴晓学政委捎给我的，这让我激动不已。春节放假前，巴政委就叮嘱我，给我这个“老烟枪”准备了一条香烟，让我在机关食堂吃完饭后，顺便到他家来取，我不好意思。这条香烟是我绵绵不绝的精神食粮，来的正当其时！
谢祖城的事迹报告材料，进展顺利，我把篇幅控制在8000字左右，用了10个左右情节还比较丰满的小故事，改了两稿，但足足花了3天时间。起草团党委的学习决定，我把谢祖城的精神用了“四个热爱”来概括，即热爱学习、热爱岗位、热爱士兵、热爱生命，完稿也算顺当，团组织股股长贾爱伟采用我的初稿作了修改，团党委会议顺利通过。政委讲话稿提纲，是最后完稿的，我扣住商品经济条件下对官兵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带来的冲击影响，联系社会和军营存在的理论无用、金钱至上、等价交换、见利忘义等非正常现象，作了些客观理性的剖析，以此反观谢祖城的崇高思想和优秀品质。巴晓学政委是政治工作专家，也是我写材料的老师，他赞同我的一些思想，并亲自大幅修改，他后来的讲话，赢得全团官兵的高度赞誉和师政治部领导的充分好评。
（六）
我把自己关了6天“禁闭”，熬了4个通宵，除我们三个报道员外，全团没有一人知道，直到如今！
初八一早，报道员贾东海给我打开终于可以“放风”的门。他开玩笑说，我的脸“捂白”了。可能因加班熬夜的缘故，脸色苍白，但胸中一直受谢祖城事迹鼓舞，万丈豪情倾注笔端，完成任务后的愉悦，很快使脸色红嫩了起来。当我拿着厚厚一摞子材料见政委和主任时，两位首长对我翘指赞许，并让二机炮连潘连长试讲了一遍报告稿，表示满意。
谢祖城事迹报告会如期召开，我记忆中的日子是1994年2月14日。那天，潘方余连长报告谢祖城事迹时，中途哽咽了多次。台下，不断听出战友们的哭泣声！巴晓学政委讲话，全场响起七八次雷鸣般的掌声。会上，团党委宣读了向谢祖城同志学习决定，给谢祖城荣记个人三等功一次。队伍带出去的时候，我发现，许多官兵眼圈红红的。一些官兵说，好多年了，从没有像今天这样，被谢祖城一个兵，深深感动一个团！
作为报告会材料起草者，我没有怎么体会到成功后的喜悦，而是加深了对谢祖城的挂牵。不久，根据组织安排，我与战友纪良忠一道，赴医院看望鼓励谢祖城战胜病魔，并赴谢祖城三明老家走访慰问！但命运对谢祖城仍旧不公！1994年7月28日，谢祖城年轻的生命定格在22岁，被追记个人二等功，被南京军区树为“优秀共产党员”。我和战友合写的谢祖城生命不息、奋斗不止的先进事迹被《人民前线报》《三明日报》《宜兴日报》等报刊头版头条刊载。
好战友谢祖城让我过了一个不同寻常的春节，我心里永远装着他！
那段“关禁闭”的特殊经历，教会我关于忍受孤独和爱岗敬业的深刻内涵！
写于2021年2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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