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妆(1) | 旧地重游声乐漫,铃音入耳故人逢
《天历》记载
“大烨上运八年,神人降世相八……中山境内,诸星大耀,刹那间恍若白昼,鸟兽皆惊,吠鸣不止;更夫惶惶,不亚白昼见鬼;人闻吠鸣,梦中惊醒,惊声大呼,不知所以,唯恐灾祸袭来。稚童啼哭,妇女安抚;男子暴起,持杖于门,相呼应和,以防祸端。中山境内多以灾星降世,大不祥。”
《摘星阁密卷》记载
“大烨平元二年,名伶景泉月因病而卒,葬于九派。
次年,白礼坠江而亡。后十载,常有渔人见女子踏江而行,溯流而上,似欲寻人,时而悲歌,鸟兽惊慌。
……
实女子为食人恶鬼,后据山为祸,见来往读书人,掠而食之,得恶名‘文饕’。司天监、本阁及九天神灵数伐之,皆不敌,为生人禁地,改名‘无文山’。
后传有桃园之士,往而降之,方得安宁,知其名为‘半妆’。”
……
燕云初,改天换地,封敕新神。半妆封为艺神,主管世间技艺天赋及伶人,加封北方食恶神君、九天文饕娘娘。凡负心人入其庙,必遭祸难。故世有情男女,多愿于文饕像前起誓,以示忠志不渝。一时,世间薄福之人骤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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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地重游声乐漫,铃音入耳故人逢
大烨乾定年间,文饕不再掠食凡人。有人便在无文山修建了文饕淫祀,来寻求安稳。
开始人们用少女作为人祀,文饕不吃,反而大为恼怒,引领冤魂降下梦魇;人们又用活畜祭祀,还是不吃,却单单取走了甘酒;以后人们就用酒食供奉文饕,终年不断,人鬼相安。
后来礼崩乐坏,天下大乱,贼兵四起,民不聊生,对文饕的祭祀逐渐减少,庙宇也逐渐失修。但所有进入无文山地界行恶的人,大多都惊慌奔逃,如同看见了世间最可怖的场景。
燕云启圣初年,封敕新神,兴建庙宇,文饕亦在其中。
无文山淫祀遗址被尊为圣地,在遗址上新修了庙宇。虽然没有四方的香客,但当地人大多都信奉文饕,可以确保四时香火不断。传闻,文饕娘娘尤恨天下负心人,会对所有看到的负心人降下灾祸。所以人们很喜欢在文饕庙前起誓,来表明自己对爱情的忠贞不渝。

后来有好事的人,用金银蛊惑庙祝,设在每年三月十八作为祭奠大典,盛大超常。
渐渐的,祭奠大典的礼制超过了规制,权贵云集。
顺安十一年始,有阴邪之辈假借为文饕娘娘收侍女,要求年年供奉少女一位,断绝尘世联系,侍奉于庙宇,供文饕娘娘驱使。若是供奉得当,可随娘娘去往仙界,脱离苦海。
第一个月,少女应闭关在庙内,修习知识礼节,断绝尘念,方可侍奉在庙宇中。
开始群众十分不安。但一个月尽了,少女安然出现在大家眼前,言语得体,举止端庄,只是神色稍微有些憔悴。她家人也得了一笔银子,称是文饕娘娘对他们养出这么好的女儿的奖励。群众变得信仰更加坚定。
神明得到了供奉,少女得到安置,家人得到钱财,民众得到了精神依靠,岂不是皆大欢喜?
事实呢?
不过是阴邪之徒借此拐骗少女,蛊惑操纵,以供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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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摘星阁察此事,忌惮文饕凶神本相,以区区数人之事,不予理会;文饕尸坐于九天之上,安然于梦乡之间,未曾醒转。以至暴行十余载……” ——《神鬼纪事·文饕》 |
重武八年三月十八日,盛大的庆典依照往年惯例举行。
迎客的红毯从半山腰的庙宇,一直铺到山脚下,庆贺的队伍沿着红毯走向庙宇。
走在最前面的是大庙祝,引领着将要献给神明的少女。少女年方二七,面容姣好,穿着依照惯例的祭祀舞裙。脚上系着一只不在例行中的银铃,它伴随着少女的脚步轻快的跳着,为庄重的祭祀乐填上了一丝轻快愉悦。
紧随其后的是各权贵的使者,小心翼翼的捧着献给神明的贡品。先后顺序,也说明着权贵在朝野的权势、底蕴。这次走在最前面的是难得的稀客——一位来自摘星阁的使者,他捧着一副画卷,据说是摘星阁某位大人物亲手绘制的文饕娘娘画像。
在众使者之后,是当地权贵和一起来参与庆典的群众,大多人脸上都洋溢着欢乐的气氛。
当祭祀的关键人物都到达庙前时,祭祀按照章程开始了。
贡品在高台上跳着古雅的祭祀舞蹈,这舞蹈是司天监祭祀授下的,相传这是在遥远的过去用于祭祀神明的舞蹈,是最为正统的礼乐。银铃伴随着舞蹈上下翻飞,如同一位精通音律的精灵,合着祭祀的声乐唱和着。
伴随着声乐结束,舞蹈渐渐平息,少女微微喘着气,退到一旁,虔诚地幻想着神明的真实容貌。
随后大庙祝宣读着庆典开始的致辞,在致辞之后,开始了依次为神明献上礼物。
“摘星阁无上大供奉、司天监持律者、燕云帝亲封浊世侯朱尘,赠文饕娘娘神像画一幅!”
唱名的庙祝错愕地念着这今天清晨才加在贺礼名单上的内容,这一串长长名号无论拎出来哪一个都听起来极有威慑力,但都未曾听说过,就和那个名字一样。尤其是他竟然用了“赠”,而不是像其他权贵一样,是来“献”。
一众权贵的使者也面面相觑,虽然对这一串名号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但想着摘星阁使者应该不会作假,这位朱尘大人应当是某个摘星阁术法滔天的老怪物。
在万众瞩目中,大庙祝接过画卷,挂在特制的木架上,将其缓缓展开。
一人多高的画像展现在人们面前。画中的文饕娘娘一袭红色礼装,用金色修饰边幅,脸上附着半张金色笑脸面具,另一半脸虽然画着美艳的妆容,却满是寒意。一手托着一方小殿上,一只如羊的怪兽张着大口趴在上边,殿门上的匾额写着“食恶”;另一手则是持着一卷半展的竹简。只是在画像左下角印着一方歪歪扭扭的印章——朱尘。
人们无不动容,如同瞻仰真正的神明,赞扬着文饕娘娘的绝世容颜。
大庙祝不动声色地舔了下嘴唇,就势想要夸赞几句。

却见画卷中的文饕娘娘愈发活灵活现,最后竟是从画卷中走了出来。
只见走出来的文饕娘娘,打着哈欠,慵懒的伸展着身体,毫不顾忌周围全是人。
当她站定,看着身上衣装,又看看周围的人,略有不悦地自语到:“给我找一身这么繁重的衣服也就算了,还给我找个这么多人的地方。讨打嘛?”
远在万里外的朱尘不由得打个冷颤,差点术法失效,被人看见飞闯城门。
就在众人慌乱跪拜之时,摘星阁的使者从怀中抽出一个册子,恭敬地呈了上去:“这是朱尘先生给娘娘的密信,他对察觉事态太晚深表歉意。”
文饕将书简和小殿放开,它们自而漂浮于空中。文饕一手引过册子,随着阅读,一并开启了被自己封闭的“全知”[1],诸多腌臜阴邪之事一一展现在眼前。
无尽的怒意涌出,甚至使文饕的笑脸面具都扭曲成暴怒的神情。
小殿随着她的滔天怒火逐渐变大,已然能够清楚的看见里边的陈设。
殿上的小兽一并变大,化作活物,跳到祭祀台上。身躯如羊,却生着如同人的面庞,眼睛生在腋下,牙为虎齿,爪如人手。

它缓缓踱步,腋下的双眼审视着众人,随口吞下一名庙祝,那人甚至连惊呼都未来得及发出。
大庙祝极为惊惶,求生欲使他大声呵斥:“何方妖孽,胆敢于此冒充娘娘行此等恶事?”
民众纷纷跟着站起来,呵斥这胆敢冒充神明的妖孽,口口都是天谴之类的。是的,相对于吃人的神明,民众更会相信每日相处且声名远播的庙祝大人。
文饕看着这些愚物,竟是生出一些悲哀怜悯的神情,“人类还是这样。脆弱,渺小,被欺骗,被驱使,简单的聚集就能赋予他们勇气。可惜啊,一碰就碎了。”
怪兽一瞬就来到了大庙祝的面前,在众目睽睽下,将其一口吞下。随后每一步都会吃下一人,有庙祝,有贵族来使,还有一些民众。
众人想要逃散,却发现腿如同被钉在了地面上,难以移动分毫。
文饕在怪兽吃人时,将小册子扔给摘星阁使者:“给他们念。”
“
“大庙祝庆丰、庙祝张二……借为神明招侍女为由,数买女子为奴,蛊惑操纵,以供淫乐,其罪一;冒用神名,为祸乡里,其罪二……
池王府墨予夜,武陵薛思……相互勾结,卖官贩爵……
……
以上,为兽所食,皆罪有应得。”
在摘星阁使者战战兢兢的念着册子,他的声音被文饕的术法加持,直接响在每个人的脑海里。
与此同时,那只怪兽就如同吃自助一般,精准地挑出有罪者,慢条斯理地吞食着。
文饕则在宣判、哭泣、吞食声中,缓缓走到了那名作为贡品的少女面前,这时她脸上的面具又变成了笑颜。
“你叫什么名字?”
“回,回娘娘话,我叫,我叫铃音。”
文饕轻轻抱住这个微微颤抖着的声如其名的少女,低声说到:“真像。”

[1]注:全知全能在诸多神话里一般是创世神的能力,但作为命运(规则)的人格化产物,他们和那无意识的规则是相连的。每一件的发生都离不开规则的运转,所以他们如果愿意,可以随时感知到事物的发生,即全知。但个体化之后的千机众人,更倾向于作为世间个体的存在,所以一般都是以独自的视角去看世间。
文字来源:书未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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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本校对:梳毛吴茱萸
网络编辑:钱大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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