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校生活:《瓜熟蒂落的日子》(5)

9.学员陈晨景

我总以为自己对周围的环境看得很清楚,同时也认为自己聪明地置身于人群之中又站在人群之外。当我听到各大军区和兵种要的名额已下达到学校的时候,我立即打电话给机关的黄干事。他是我河南老乡,我们很早就有来往。其实这个世界上谁知道

谁呢?谁也说不准哪一天谁用得着谁。所以三年来我一直对某些人进行感情投资,为的就是有一天有了事就能轻松地走脱。尽管我们四班的人对我嗤之以鼻,或者在以往开班务会时总是不点名地批评我,但关键时刻,我相信我在这个复杂的环境中活得比他

们更加从容。你班长不是管了我几年么?你现在不也还是为能否回你老家深圳而发愁?你副班长看上去埋头苦干老实巴交.却爱揭我的短,走时不也一样入不丁党?你马骥,平素不爱搭理我的,去你的西藏潇洒吧,我们骑着毛驴看戏走着瞧!你小李子和小胖子,还有球队的曾云南,以及爱埋怨我不讲卫生的小罗,毕业后我也许会想你们的,但你们也太昕班长的话了。四班是先进班.可不也有我这样的落后分子?

落后又怎样?落后我也没挨重打,这是一个人能力的问题。我一边拨电话一边对他们充满了不屑。

电话通了,黄干事问我有什么事。我说听人讲分配方案下来了?黄干事说不知道。我说你帮我打听打听看。黄干事说这事他们不管,即使管也是不能说的。我想你黄干事一点也不够义气.平素我对你是怎么的?关键时刻就拉稀了?谁不知道你是首长身边的人。我想这三年我还没找过你办过事嘛。于是我说黄干事你这次一定要帮兄弟一把。黄干事说谁也不能违背原则。我就想他莫不是要我意思意思吧?当夜我就买了两条大中华上他家去了,没想到他却软硬不吃。他早就不在家住了,一律让她妻子挡驾,我只有悻悻地退回来。心想人情真是薄啊!怎么一到关键时候就给我讲原则呢?

我只不过想珠海罢了。在我眼里珠海是一座美丽的城市,珠海的改革和开放让我在当兵的那几年里大开眼界。我想我这个专业迟早是会转业到地方的——我做过将军梦,但很快就破灭了。现在是市场经济了,军队也要服从国家的经济建设大局,也要忍耐嘛。迟转不如早转。哼,我陈晨景.不是让你们瞧不起么?我要证明我到哪里都是一条龙。我当初也是怀了美好的初衷的,甚至现在也未泯灭,只是这社会是强者竞争适者生存的社会。军队也要随着社会大趋势发展嘛,军人也是开放中的一部分嘛。所以衣志公想入党的时候.我对他说你去找一找领导吧,找一找切都能解决了。他却只是冷冷地看了我一眼,还说什么不要以为每个人都像我一样。我听了,恨不得给他一拳!你这是不识好人心嘛!你弟弟从沂蒙山老区来,工作是谁给找的?

我记起衣志公的弟弟从大老远的老家来的那段日子,常常愁眉不展。他弟弟出来想让他在这个城市里为他找份工作,结果班里几个人在外找了几天也没找着,还是我在市区一家饭店给他找了份工作。他们平素总足对我四下拉关系看不惯,不还是我替他们办成了事么?哼,来说是非者,便是是非人。谁说强者只有收获与成功的理由,弱者只有哭泣与失败的命运?余寒在的时候,我对他说,快刀斩麻,你害怕她什么?无中生有?确有其事?都什么年代了,还提陈世美?仅有爱情是不够的,何况你们并没有爱情存在。他当时还优豫。对啊,在现在,仅有爱情是不能结婚的嘛。书上也这样说么。如果换了我,条件成熟,我来的绝对是一场政治婚姻,结婚必须对我有利,为我所用,这样的事在我们身边不是常常可见么?

我想来想去还是拿起了电话。这回不是打给黄干事,而是另外一个我从未对人说过的人。我相信只要我爸爸的这位老同学答应,广州就会向我招手微笑。

得让家里寄钱了。

10.小胖子周清

304热闹了起来,开始有了姑娘的身影出现,三年来这是头-一次。学校规定了在校期间不准恋爱.以往是谁也不敢把女孩子带到队里来的。以往入校时,教导员搞摸底,调查有多少人在部队服役期间有了对像,结果是谁也没有一一不是没有,而是谁也不敢说。教导员就说,那么我今天说了,院里在这方面规定是谈了的不准吹,没谈的不准谈,既然大家都没有,这很好,那么谁也不准带女孩入校来,否则算违反纪律。他一说,大家哄笑,有对像的人傻了眼。

今天我没想到,这个姑娘,竟是来找曾云南!怎么我们平素没看出一点迹像?越是放心的人,也许越会是出问题的人,马骥说。大家笑了。曾云南也不好意思。我们平素只看到曾云南在球场上出现老老实实的,天知道哪里冒出来个姑娘,还像和曾云南很亲热。六月的天,她裙袂飘飘,脸呈现出玫瑰色,我们都笑着望曾云南,估计他是在大学军训时认识的吧。反正班长今天对她很友好,不像以往那样,用紫外线一般的目光搜寻着我们每个人身上的缺点和错误。我看到每个人脸上甚至有了腼腆与害羞的神色。

曾云南说:“今天我请客。”于是我们又出去搓了一顿,大家尽兴而去,在餐厅里你吹我侃。陈晨景竟喝醉了,他哭了,说我们平素都瞧不起他。我们都是第一次看到他流泪,而且还是在一个陌生的女孩面前,心里都不是滋味。马骥在回来的路上问我:“你说我们真的长大了成熟了么?”我说那是显然的。他说不。他说他只有在西藏实习的时候,当战士们喊他排长并把他当作一个可依赖的基层指挥官时,他才觉得自己应该长大了。

在战士们眼里,我们可是他们的兄长和大哥呢!马骥说。

我记得马骥在实习期内的表现,可以说是非常合格的。早晨,他和战士们出操回来,一道拿起扫地拖把,搞厕所水房楼道和环境卫生;上班时,和他们一起整车修车搞得全身整天脏兮兮的;下班后,他又和他们一起打扑克、讲故事、谈心聊天,弄得战士们有空就找他;到了晚上,即使是在沱沱河那样冷的夜里,他也和他们一道站岗,我曾听到战士们对他这样说,排长,毕业了你到我们这儿来吧,我们就喜欢你这样的排长。

马骥说当时他不敢回答,现在他可以回答他们了。

马骥又说那时候他就想,他应该是他们中间的人。

我相信这是真的。难怪我们漫步在拉萨街头的夜里,望着伸手可摘的星辰,他是那样沉默不语呢。我记得余寒在死时最后的话是说:“别忘了我,兄……弟……们……”他的声音渐渐弱下去了,带着对生的渴望和对死的恐惧。那时候,他只想活着,活在我们中间,活在我们这些磕磕绊绊摩摩擦擦的人中间。也许,那时候,他忘掉了忽略了我们在三年集体生活中一些不快的记忆,而仅仅只是想活着。是啊,我们生活在群体之间,谁没有自己的个性、睥气和好恶?谁没有自己的性格和气质?当我们对外的时候,也许在旁人眼里我们是一个奋发向上、勇于开拓进取的四班,是一个荣誉覆盖充斥的四班。是一个坚强有力的战斗集体;但在我们内部,同样也存在过怀疑、摩擦、争吵和竞争,那才是真实的我们。人啊,就是一个矛盾的聚合体,只是马骥,你为什么总是那样忧患、太过于去为别人着想呢?漭漭的昆仑山尽管高

耸,但它也有狂暴;巍巍的唐古拉尽管美丽,但它也有恼人的风雪;沱沱河尽管是长江的源头,但它也是一条多灾多难的河流……

啊,马骥,你为什么总是压抑自己,却又给别人以信心、力量和勇气?

那夜我们回来时陈晨景已吐了一地。班长在他的床边坐着,拿着毛巾擦他嘴边吐出来的脏物。陈晨景还在说酒话。他说,是你们逼我成这个样子的。三年来你们从没有对我讲过真心话。你们认为我改不了自己的过去。你们把我排除在四班之外。我在四

班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你们不知道我多么自卑。班长说,你有功劳有功劳,你睡吧,不要再说了。

酒后吐真言。

寝室里很静。每个人不知为什么都点上了一支烟。班长说,你们都看到、听到了吗?我们对他也许是不公平的。我首先检讨自己……

我和马骥在一边坐着。马骥碰了碰我的肘说,你知道吗?陈晨景曾给衣志公家里寄过三百元钱,但是衣志公知道后又借钱还给了他。

我心头怦然一震:陈晨景?

马骥点了点头,吐出一个大大的烟圈。烟圈荡开去,很快在我们眼前升腾起一团迷雾。他接着说,我们每个人身上都难免有这样或那样的缺点,犯这样或那样的错误,但是,我们又有谁愿意违背自己美好的初衷,而走下坡路呢?所以我就想走到那些年轻的战士们中间塑造他们,他们是可塑的。

我沉默了。我相信马骥说的话。记得在青藏线实习的时候,我们上线时连队给每个见习排长安排了一台车。马骥坐的那辆车的司机,在全团是很知名的。因为在上一届实习过程中,那个司机战士看不惯实习排长的高傲和指手划脚,过唐古拉山时一脚把他从车上踹下去了。要不是被收尾车及时发现.那位自命不凡的实习排长也许会冻死在那连绵的风雪中。那名战士因此而受了严重警告处分。这件事传到我们学校后,从此每一年实习时都被院领导当作事例来提醒大家。因此到了我们这届,听说那个战士还在服役,正是我们要实习的那个团,实习的学员都害怕会坐上了他的车。马骥站出来说,我去坐。连队批准了。开头战士只顾自己抽烟,并不搭理他。马骥不以为然,一路上风大雪狂,他都帮战士摇车、擦车,在兵站里替他打饭甚至打洗脚水,陪他站岗卸货谈心,终于感动了那名老战士。到拉萨的时候,那个战士再也忍不住泪流了下来,叫他“排长”。

马骥后来对我说:“那时候我觉得他叫我一声排长不仅是对我的承认,更是对他自己的承认。因为他在连队打过架,一直抬不起头来。从那以后,他变了。连长写信来说,也不知你用了什么办法,让小石变了一个人”。

“我其实也就是平常从领导和书上学来的那一套,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呀”,马骥说,“可是为什么我们的战士有一些不信任我们的干部呢?我们的干部都是很辛苦、很勤勉的,为什么就得不到他们的理解?我去了西藏,一定要把那儿作为我的一块试验田。我相信昆仑山的石头是热的。”

我不得不承认,和马骥在一起,要学到许多有益的东西,怎么开头我们就没有珍惜身边的相聚?我们有时候的愚蠢在于去相信远方的东西,而对身边的却不屑一顾。也难怪记者来采访他,有的单位来请他去作报告,他都拒绝了呢!后来记者只好旁敲侧击,到我们班来采访,说起马骥,班长就给他们讲了一个片段。他说我们实习要离开部队回校的时候.队里的每个人部是自己背了行李到了集合地,却独有马骥,后面跟了一大群站得整整齐齐的战士。上车时,每个战士的眼里都滚动着泪花……

记者服了,回去之后很快报上见了稿子。我记得两篇印像最深的叫《为了大山深处的战士》和《我们需要这样的带兵人》。这个城市的日报还专门发了编者按,搞得高校都沸沸扬扬的。

啊,马骥,你是好样的。我们为四班有你而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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