拳与道合的践行者——孙存周

100多年前,孙禄堂先生创建了拳与道合的武学体系。
何谓拳与道合?
使技击合于道——即掌握技击体用规律,技击格斗立于不败之地者。
何人至是?
根据诸多史料记载,孙禄堂先生就是这样的人。
换言之,拳与道合是通过技击致胜作为证道的一个途径。陈微明先生对孙禄堂先生这一武学体系有一个精辟的说法:“不求胜人,神行机圆,人亦莫能胜之。”
孙存周先生
因此,拳与道合中的合道是以武艺的卓绝为基础的。拳与道合者并非仅仅是一个有崇高道德修养的习武者,更不是让习武者成为一个道德学家。而是只有那些能信步于刀枪丛中的从容中道者,才具备日后成为一个拳与道合者的资格。于是让我想起了孙存周、裘徳元、齐公博、孙振川、孙振岱、张洛瑞……诸多孙氏拳前辈的名字,以及我辈中牟八爷、胡六爷、驼五爷等前人。
毫无疑问,作为拳与道合的践行者,孙存周先生是他那个年代的一个杰出的代表人物,他的行止生动的呈现出一个践行拳与道合者的风神。他的一些事迹,颇值得回味。
1979年笔者在南京认识了刘子明先生,他的武艺得到过孙存周先生的指点。刘子明先生讲过一些孙存周先生的轶事,颇有趣味,摘录若干:
有一次,我和存周先生去外面喝酒,正好遇到一位武术界的熟人,他很兴奋的拿出一本书来递给存周先生,并说:“这里面写着你呀!”存周先生本来己接过了那本书,听了他这么一说,看也没看,就挥挥手说:“噢,我有,我有。”当即把书还给了对方。吃过饭出来,我有些好奇,就问那是本什么书?存周先生说:“我哪儿知道呀?”原来存周先生根本就没有那本书,为了避免罗嗦,托词而已。后来我从那位熟人那里借来那本书,原来是本介绍武术名家的书,上面称赞存周先生的技艺如何卓绝。于是,我就翻到该页拿去给存周先生看,以为存周先生会高兴的。哪知存周先生还是看也不看,把书一合还给了我,见我不解,存周先生解释说:“这都是些无聊闲语。我年少时也喜欢比较高低。以争天下第一的名誉为荣。后来常受先严训诫,才知道求艺者莫求名。只有艺近于道,其它皆是虚幻。”
存周先生是以家传的形意拳、八卦拳、太极拳称着于世。这三种拳都有神气方面的讲究。那么什么是神气?那时我一直没有弄明白,问过一些人,也大多讲不切实。于是就问存周先生。存周先生说:“初练拳术,要把神气二字理解的肤浅一些为好。神就是保持注意力集中,精神警觉的样子。气就是重心。你把拳论上所有谈气的运动都当作重心的运动,很快就能入门了。”后来据我按此去练拳,果然很有成效。
存周先生有三大爱好,武术、绘画和喝酒。这三样儿是他每天都离不开的。我每次去看望他,不是在练拳,就是在绘画,而且杯子里总少不了酒。一次杜月笙带着我和高振东去莫干山看他,存周先生正在山间的草亭中用心作幅山水画,这时已经乌云翻滚,我们劝他赶快和我们一起回杜月笙的别墅,存周先生说:“你们先走我随后就来。”我看他那画也就才起个头,便催他快走,他随口应道:“就来,就来。”我们见天色已暗,三人便急急往回走,走出里许,过了个山道,天已经下起雨来,见存周先生还没有跟过来,心想他这幅画定要还给这里的山水了。待我们浑身被雨水淋透赶到杜的别墅时,见到存周先生正与虚云和尚一边喝茶,一边看那幅画,我们三人大吃一惊。更让我们难以相信的是存周先生的衣服竟然没湿,而那幅画不仅已经画完了,而且竟也没有雨痕。存周先生见我们吃惊的样子,就开起玩笑:“你们要我回来,你们自己这是跑到哪里去冲了个澡?”后来我们问存周先生是如何这么快跑到我们前面的,存周先生玩笑说:“是老和尚(指虚云和尚)施个法术接我回来的。”我知道他是在搪塞,也许他不想让我们了解他的步行神技的奥秘。
大约1935年,有个法国击剑家来上海,被东亚体专请去介绍流行于欧美的击剑运动。当时东亚体专也开设国术课,这位法国人曾经得过重剑比赛的世界冠军。他看了中国的剑术表演,很不以为然,认为完全是舞蹈,不能比赛。并与学校的几位国术教师进行了剑术交流与示范,几位国术教师确实完全不是这位法国人的对手。第二天晚上校长陈梦渔参加一个招待郑柄恒的宴会,席间谈起中国剑术不及西方剑术实用的问题,同来的章启东说他可以介绍一个真正懂中国剑术的人去跟这位法国剑术家交流。陈梦渔听章启东这样讲也感兴趣,于是约好由他去约法国人。宴会结束后,章启东就去找存周先生。存周先生听说跟法国剑术家交流击剑,也感兴趣。第二天下午章启东接到陈梦渔的电话,说晚上在其下榻的华懋饭店见面。见面时,在八楼的会客厅。寒暄后,通过翻译说明了交流的方式,法国人使用自带的金属剑,剑尖套上个皮套,存周使用中国式竹剑,进行点到为止的交流。结果连试多次,每次都是哨声一响,不出三秒,存周先生的竹剑就准能抵在法国人的咽喉处,而法国人的剑始终未能碰到存周先生。使这位法国击剑家对存周先生的剑术惊骇不解,同时又佩服的五体投地,并建议存周先生应该参加奥运会。存周先生说:“我的剑可不是用来比赛的,此剑所以灵捷,全在修身上。”
存周先生的八卦拳在当年武林中是一绝,上海武林宿耋秦鹤歧是见过八卦拳宗师董海川前辈功夫的人,秦鹤歧看了存周先生演练的八卦拳的功夫后,称赞存周先生的功夫不让董海川前辈。存周先生转起八卦拳来,让人觉着不是一个人在转,而是一圈人在围着个圈转,分不清哪个是真人,哪个是人影。转到兴头上,提气腾空能在大厅的立柱上连走数步,在屋顶上留下脚印。存周先生周身如有高压电,从你身边一过,或被他吸引进去任他控制摆布,或被他当即击倒,象被闪电打着一样,使你的魂魄都散了。所以当时知道存周先生功夫的人,是绝不敢跟他动手的,顶多玩一玩,比划一两下,点到为止,然后听他的指教也就是了。当年凡是跟存周先生动手的人没有一个不败阵的。存周先生的形意拳功夫也是了不得的。当时能进上海市公安局消防队的人都是些很有功夫的人,其中有一些是查拳、心意六合拳、汤瓶拳和棉拳的正宗传人。存周先生被上海市公安局请去,教消防队形意拳。当时消防队的一些人认为形意拳动作太简单,速度也慢,一下是一下的,认为锻炼功夫可以,真正打人就不一定管用。存周先生明白他们的意思,于是对他们说:“我只用崩拳打你们的前胸,你们随意进攻、防守,我出手打不倒你,或被你躲开,就算你优胜,形意拳你就不用学了。”结果二三十个人,全被存周先生用崩拳一个照面就打倒了。于是大家心服口服地跟着存周先生学习形意拳。遗憾的是,不久七七事变爆发,存周先生北返,这批人没能掌握到形意拳。
以上是当年记录的刘子明先生所述,由此可管窥孙存周先生践行拳与道合之一斑。
有一年(90年代初,具体年份记不清了)笔者去孙剑云老师家,遇到一位顾先生跟孙剑云老师聊天,这位顾先生的年纪估摸有七八十岁,从上海过来,闲谈中有几句讲到孙存周先生,据这位顾先生讲(大意):
当年上海有个剧团要排一个斯巴达克斯的话剧,其中Crixus一角没有合适的人能演,郑逸梅提出孙存周的气质绝对合适,找孙存周来演,并要叶大密去请孙存周。叶大密对郑逸梅讲,亏得他(指孙存周)不在这里,否则他要打你的板子。郑逸梅不服气说,孙存周的武艺高强最适合演Crixus一角。叶大密讲,Crixus多风流啊,孙存周不二色,他功夫虽高,但演不了。要不你自己去跟他说说。
因为听到顾先生讲当年有人考虑让孙存周先生演话剧,听上去挺新鲜,给我留下了印象。这位顾先生跟叶大密先生学过推拿,跟周仲英先生学过形意拳和中医。
不久前,有位赵先生帮我查找到一份载有孙存周先生事迹的杂志,杂志的名字叫《克雷斯》,后来我一查,这个克雷斯就是由Crixus翻译过来的。看来孙存周先生与这位Crixus还真有点缘份。就在这份杂志中记载孙存周先生曾在杭州捕获一名飞贼剧盗的事迹。
时杭州城出现一名大盗,来去无踪,官方派员无法捕获,闻孙存周先生武艺高超,请孙存周先生帮忙。孙存周先生侦查到该剧盗的行踪后,当其在一巨富家作案得手正欲潜逃时,被孙存周先生拦住,刚一交手,剧盗感到自己不是对手,于是施展轻功飞身上房,不想孙存周先生飞空而至将其捕获。
“飞空而获”这个用词不是我张大其词,而是这份杂志报道中的原话。
崔文澜先生
赵竹光,中国健美及举重运动的开拓者之一,他曾创办上海健身房,后改名上海健身学院,几经搬迁,后迁至威海卫路西摩路(今陕西北路)北端,我友万勇南家的对面。支燮堂、崔文澜两位先生都住在这附近,有时他们把孙存周先生请来指导他们的拳术。崔文澜先生与赵竹光先生都是广东新会人,两位既是广东老乡,又都喜欢运动,两位是非常要好的朋友。
赵竹光先生
但是两位喜欢的内容不一样,崔文澜先生喜欢传统武术中的孙氏形意拳、孙氏八卦拳这类功夫,这类拳术讲究修为内劲即先天真一之气,也称中和之气或金丹,而不是肌肉力量。赵竹光先生则是练健美和举重的,倡导的也是健美、举重这类运动所讲究的肌肉力量。所以,两位朋友之间也经常发生争论。
这天崔文澜先生把孙存周先生请过来,故意带着孙存周先生去赵竹光先生的健身院参观,孙存周先生跟着崔文澜先生转了一圈出来没有说话。赵竹光先生知道孙存周先生是位功夫传奇的武术家,因此很客气的请教孙存周先生:“先生看过鄙馆,可否赐教在下一二?”还没有等孙存周先生回答,崔文澜先生就开玩笑式的抢着说:“你还看不出来吗,存周先生认为你这些东西没用。”赵竹光先生说:“练力气怎么会没用,做什么事都需要有力气。”这是孙存周先生打个圆场,对赵竹光先生讲:“我们做个游戏,你摆好举重的架势,我用一个手指头搭在你的手臂上,你只要能向上移动分毫,就算我输。”赵竹光先生觉得这个游戏有些不可思议,于是把两手放在胸前,摆好一个要做挺举的姿势,随后孙存周先生把自己的一个手指头搭在赵竹光先生的手臂上,果然赵竹光先生的手臂无法向上移动分毫。于是赵竹光先生知道遇到了奇人,随之立即纳头便拜。
孙存周先生赶紧扶起赵竹光先生说:“其实你讲的对,干什么事都需要有力量,但是力量跟力量不一样。”
此事过后,赵竹光先生要崔文澜先生写一篇介绍形意拳的文章刊载在他主编的《健力美》 (1948 年 第4卷第6期 ,14-15页)上。
赵竹光先生不以武术为能,他是中国举重事业的开拓者之一,德艺双馨,他也算是孙存周先生的一位记名弟子。
孙存周先生晚年时偶露的功夫造诣,和尘同光,却更匪夷所思。其孙子孙恝记录过一件他母亲讲的孙存周先生降服惊马的事,读来十分有趣,现摘录如下——
据母亲回忆,存周公晚年极少再露功夫了,尤其最后一年,更是难见,偶尔看到老爷子打个趟子或转走行功。母亲说虽然从没接触过武术,但她这个大外行仍能觉出存周公的身形飘逸、神行无碍、气定神闲,因此母亲以后向我们说起时,最后总是会说一句“再加上老爷子长须飘飘,看着就像飘行于地面之上,哪有那种‘哼哈呵嘿’的,打的就是气质拳、神仙拳”。但让母亲难忘的也就是母亲常说的“真是长见识了”的一件事是母亲陪着存周公见未来的亲家(也就是母亲的家),老爷子住西四小珠帘胡同,母亲家住西单达智胡同,一般都会从小珠帘走兵马司过丰盛穿辟才奔皮库到达智,当时皮库胡同里还有农民赶着马车卖菜卖粮食什么的,因此胡同里自然形成了一个集市,两位刚转入皮库胡同,就看见很多人从京畿道方向往过跑,就跟炸了庙似的,有些就往两侧的墙边儿贴,喊着“马惊了,马惊了”,这时也看见远处一匹带着车的马奔来,母亲当时还是个年轻姑娘家,马上慌的不知所措,想跑吧又不好意思丢下老爷子自己先跑,而且看老爷子也没要跑的意思,就听老爷子和缓的说“别慌,看着啊”。边说边把手里的棍儿(存周公晚年出门总是带着个实竹的棍儿,不是拄着用,是玩儿的)提在手上迎着惊马的方向就慢悠悠走过去了,两边儿的人还嚷嚷“马来了,快躲开”,这时马就已经冲过来了,母亲看见老爷子到了马的面前也没见多快,右手棍儿交到左手,一侧身,左手抓住笼头,右手就势按在了马脑袋的位置,就看见马的身子往上一耸,前蹄要起来似的,但马上就落了下来,然后看见老爷子把马头拉近,在它耳边说着什么,右手不断在马脑袋上忽捋着,不大会儿马就安静了下来,这时马的主人也跑过来了,存周公把马笼头就递给了那人,那人一个劲儿的又哈腰又道谢的,但看得出来脸都吓白了,还说着“这要伤了人可就瞎了”。老爷子微微一笑,冲着母亲一招手,说“走吧”。两边儿躲着的人也欢声雷动,有鼓掌的,有叫好儿的,有赞的,有啧啧发感概的,还有评论的,母亲听到一个人说“看这老爷子样儿,这就是个神仙”。母亲当时问老爷子“刚才您跟那马说什么了,它就安静了?”老爷子幽默的说“我呀就跟它说,你看你这么跑多累啊,咱们好好呆会儿吧”。母亲跟我们说,当时走在老爷子身边,感受着别人的注目,听着别人的赞扬,觉得自己都高大了许多。后来母亲说经过了这次亲眼所见,才知道了“功夫”的含义,真是“长了见识”。
对比我辈中好手何回子(失其名)亦曾降服惊马,他以形意拳功夫把惊马按倒在地上吐白沫,但在造诣上已等而下之。孙振岱先生说孙存周先生打人如提笔插花般的轻巧。刘子明先生说孙存周先生看天下拳师斗拳如看童趣。信不谬哉!
此外,技击大家孙振岱、古琴大家汪孟舒两先生对孙存周先生武艺的描述,亦可见其冰山一角。
《题孙存周》孙振岱先生作:
拿人如提笔,掷人似插花。动静怎无形,夺魂一刹那。
当年在北海团城,孟舒先生亲眼目睹孙存周先生与某拳师比武,孙存周先生弹指间轻取该拳师,该拳师乃某拳派的创派者。孙存周先生的技击功夫使孟舒先生由衷的钦佩。在孙存周先生去世后,由汪孟舒先生写的赞词中有十分真切的描述:
存周气概,仿若神佛,感而遂通,临敌电拔,胜人易如反掌,虎来风壮,鳌转山没,信步披靡,弹指湮灭。天下无对矣。
——斯人已出云天外,想来孙存周先生之技击风神大体如斯。
从上述这几件趣事中为我们呈现了一位践行拳与道合的武学大师、技击大家风范之一瞥。
倘若当年孙存周先生与人一动手,自己就趴下了,他的拳术如何能证道呢?说这是拳与道合,谁能信服呢?
《近世拳师谱》
孙存周先生之所以成为拳与道合的践行者,首先是因为他的武功绝高,1935年《近世拳师谱》记载孙存周先生的武艺绝尘时下,正因为有如此武艺,才谈得上践行印证拳与道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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