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曾祺:世界先爱了我,我不能不爱它
2020年3月5日,汪曾祺先生诞辰100周年。
从课本里《端午的咸鸭蛋》,让人心心念念馋了好多年;到人间系列,目光所及之处,皆是生活。
汪曾祺的文字,总是令人读后悠然神往。
山家除夕无他事,插了梅花便过年。
——《岁朝清供》
如果你来访我,我不在,请和我门外的花坐一会儿,它们很温暖,我注视它们很多很多日子了。
——《人间草木》
从抗日战争时在炮火连天中读书,到1997年去世,汪曾祺一生所经历的大事,遭受的磨难不可谓不多。
他却始终旷达平和。
人生如梦,我投入的确是真情。世界先爱了我,我不能不爱它。
——《人间草木》
活在世上,你好像随时都在期待着,期待着有什么可以看一看的事。有时你疲疲困困,你的心休息,你的生命匍伏着像一条假寐的狗,而一到有什么事情来了,你醒豁过来,白日里闪来了清晨。
——《邂逅》
最可贵的是,他从不矫情。
栀子花粗粗大大,又香得掸都掸不开,于是为文雅人不取,以为品格不高。栀子花说:"去你妈的,我就是要这样香,香得痛痛快快,你们他妈的管得着吗!
——《人间草木》
有人说,他是“中国最后一个纯粹的文人,最后一个士大夫”。
贾平凹说,他“是一文狐,修炼成老精”。
文人气里混杂着烟火气,烟火气里透着熨帖人心的暖意。
像汪曾祺这样的人,值得一读再读。
不管走到哪一步
总得找点乐子
看《无问西东》时,对这样一个情节记忆深刻:
日本的飞机来袭,西南联大警报拉响。
当别的同学都开始躲跑的时候,王力宏饰演的沈光耀拿着白搪瓷茶缸,走到锅炉房,不紧不慢煮着母亲带给他的冰糖莲子。
很多人可能觉得不可思议,这也太心大了。
其实,这是有历史原型的,就记在汪曾祺的文字里。
一位广东同学,姓郑。他爱吃莲子。一有警报,他就用一个大漱口缸到锅炉火口上去煮莲子。警报解除了,他的莲子也烂了。
有一次日本飞机炸了联大,昆明北院、南院,都落了炸弹,这位郑老兄听着炸弹乒乒乓乓在不远的地方爆炸,依然在新校舍大图书馆旁的锅炉上神色不动地搅和他的冰糖莲子。
——《跑警报》
他对这种不在乎的态度极为欣赏。
“我们这个民族,长期以来,生于忧患,已经很‘皮实’了,对于任何猝然而来的灾难,都用一种“儒道互补”的精神对待之。这种‘儒道互补’的真髓,即‘不在乎’。这种‘不在乎’精神,是永远征不服的。”
他自己也不遑多让。
为什么是“跑”警报?
因为“躲”,太消极;“逃”又太狼狈。惟有这个“跑”字于紧张中透出从容,最有风度,也最能表达丰富生动的内容。
所以,即使是跑,汪曾祺也极有个人特色。
他要么往松林的方向跑,那松子可吃;要么自备点心。
可谓是边吃边躲,死也不做饿死鬼。
“人不管走到哪一步,总得找点乐子,想一点办法,老是愁眉苦脸的,干吗呢?”
一定要,爱着点什么
汪曾祺常常调侃自己,百无一用,乃成作家。
我事写作,原因无他。
从小到大,数学不佳。
考入大学,成天泡茶。
读中文系,看书很杂。
偶写诗文,幸蒙刊发。
百无一用,乃成作家。
看着好像是因为数学不好,逼不得已选择文学了。
其实,他目的一直挺明确的。
1937年,抗战爆发,汪曾祺的老家沦陷,避难的时候,陪着他的,是一本沈从文小说选集。
自此,改变了他对文学、小说的看法。
后来选大学的时候,一路向西南,直奔沈从文所在的西南联大。
当时,西南联大学风自由,上课考试都很随意,汪曾祺也因此将天性暴露无遗。
一面的他,成了大家公认的学渣。
自己不感兴趣的课,比如英语、体育,能逃就逃,和同学泡茶馆,下馆子,谈文学、谈人生、谈理想,吃遍云南名吃……
最后连毕业证都没拿到,只能算是肄业。
一面的他,又手不释卷。
常常因为一本喜欢的书,在图书馆一直读到第二天天亮。
大学几年,读了大量的西方文学。
有一次因为没钱下馆子,给人当枪手写文章。
闻一多看后欣赏不已:“这位同学,比汪曾祺写得还好!”
沈从文对他更是偏爱,不仅给他的习作课打出120分的高分(满分才100),还将他的作品寄往各大杂志,称比自己写得还好。
那时,很少有人相信,他会成为西南联大培养的最有才华的作家。
“爱,是一件非专业的事情,不是本事,不是能力,是花木那样的生长,有一份对光阴和季节的钟情和执着。一定要,爱着点什么,它让我们变得坚韧,宽容,充盈。”
后来,无论身处顺境还是逆境,他都甚少心灰意冷。
“我觉得全世界都是凉的,只我这里一点是热的。”
家人闲坐,灯火可亲
汪曾祺与施松卿是一对公认的神仙眷侣。
但开始时,两人相互看不上对方。
提起汪曾祺,施松卿说:我们外文系的女生谁会看得上学中文的男生?尽是些穿长衫布鞋的乡下人!
提起施松卿,汪曾祺说:都说外文系有个林黛玉式的美人,远远地看过。长得真是清秀,可是病歪歪的!
所以大学期间,虽知道彼此,却从无交往。
1945年,施松卿从西南联大毕业,也到了汪曾祺任职的的学校当教师,两人成了同事。
从放学后的结伴而行,到渐渐地心意相通。
算得上是日久生情。
施松卿喜欢吃昆明的萝卜,两人同行时,施松卿总会买上几个。
有次施松卿说吃萝卜可以养颜,然后一边吃着一边看着汪曾祺。
汪曾祺笑着说:吃了萝卜真的变美了。
于是,两人就自然而然走到一起了。
结婚时,什么都没有。
汪曾祺穿着绿军装,施松卿穿着的确良衬衫,照了张相,然后晚上到沈从文家里,告诉老师和师母:我们结婚了。
就算礼成了。
家人闲坐,灯火可亲,在静好安宁的好时光里,她为他生下了三个可爱的儿女。
后来,汪曾祺三起三落。
聚少离多的日子里,她为他撑起整个家。
“那一年,花开得不是最好,可是还好,我遇到你;那一年,花开得好极了,好像专是为了你;那一年,花开得很迟,还好,有你。”
灯火之所以可亲,是因为有了烛光下等待的人,一切才变得温暖。
所以,汪曾祺说:“我想成为一个温柔的人,因为曾被温柔的人那样对待,深深了解那种被温柔相待的感觉。”
有生活趣的人,生活才快乐
汪曾祺曾有部很奇怪的作品——《中国马铃薯图谱》。
那时,汪曾祺在张家口沙岭子农业科学研究所劳动。
有一阵子,没有人开他的会。
趁着难得的悠闲,他一头扎到了马铃薯地里。
马铃薯开花,他就画花和叶子;等马铃薯逐渐成熟,他就画薯块。
画完一种薯块,他就把它放进牛粪火里烤烤,然后吃掉。
对此,他颇为洋洋自得。
一是,像他这样吃过那么多品种的马铃薯的,全国盖无二人。
二是,他还对马铃薯的科研工作有过一点很小的贡献。以前认知里,马铃薯的花都是没有香味的。他却发现“麻土豆”的花,却是香的。连科研站的研究人员都不知道。
不过,可惜的是,《中国马铃薯图谱》稿件后来被毁,没有出版。
但这样的往事,汪曾祺真是笔笔皆是。
像干活时,感叹杀菌剂是“很好看的天蓝色”;采到了一个大蘑菇,就乐呵呵地高兴不已,可以做汤了。
永远怡然自乐,永远对生活充满热情。
汪曾祺业余爱好是做菜
慢慢走,品品茶、喝喝酒、听听曲、写写字、做做菜,晚年的汪曾祺绝对是将生活过得最有滋味的老头。
我与我周旋久,宁作我
有文学评论曾批评汪曾祺的作品,过于“淡化”:
淡化主题、淡化人物、淡化情节。
汪曾祺说:“淡化,是本来是浓的、不淡的,或应该是不淡的,硬把它化得淡了。我的作品确实是比较淡的,但它本来就是那样,并没有经过一个‘化’的过程。
我想了想,说我淡化,无非是说没有写重大题材,没有写性格复杂的英雄人物,没有写强烈的、富于戏剧性的矛盾冲突……
我所追求的不是深刻而是和谐,这是一个作家的气质所决定的,不能勉强。”
“我们有过各种创伤,但是我们今天应该快乐。一个作家,有责任给予人们一份快乐,尤其是今天。”
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
人生如梦,我投入的确是真情。
他看到了所有苦难,却把它们化成淡云轻风,像一个老朋友,与你隔桌而坐,一壶茶,娓娓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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