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石文坛]熊海玮的散文《老家三件宝》

　　老家三件宝是奶奶保存的记载有爷爷名字的喜报、地契和光荣证。

喜报

第一件宝贝：1953年1月15日，中国人民志愿军司令部、政治部给曾祖母刘文英发来的爷爷在朝鲜学文化中荣立三等功的喜报。

这说明志愿军战士，在朝鲜战事之余还很注重学习。爷爷读过私塾、练过武术、会干农活。爷爷曾写过多封信回家。爷爷告诉奶奶学文化立功学的是朝鲜语，获得了金日成勋章。但是勋章家里一直没有收到。是战争中遗失还是邮递中丢失？是跟随爷爷一起埋在了朝鲜还是爷爷战友收藏了呢？无法考证。爷爷还告诉奶奶在一次肉搏战中打倒7个美国鬼子。父亲在上世纪60年代还读过这两封信。1964年奶奶将三间茅草屋改建成瓦屋，信件一直保存在爷爷奶奶结婚时的橱柜抽屉里。因年代久远，字迹慢慢消退了。1996年老家房子改建成楼房，柜子搬到人家去寄存，后来连信封也不知丢到哪里去了。回忆爷爷我只有找村里与我爷爷奶奶年龄相仿，还记事的老人。目前村里见过爷爷的已经不多，记得爷爷模样的老人活着的没有几位，能讲述爷爷故事的就更少。还有2位年事已高已经糊里糊涂了，只有娇奶记性还好。

娇奶是童养媳，8岁就来到熊三房墩。她算是思维比较清楚的老人，气色也不错，语言表达还清晰。她父亲是郎中，专治蛇伤。一次她父亲腿被蛇咬了，情急中请人把他抬到田畈地，带上娇奶，教她扯地五爪龙、七叶菊、八角莲等草药回家自治。就是那次，娇奶认识了中药，学了点中医。她第一次独立治疗蛇伤是在她父亲去世后，村里张水炎突然在晚上被蛇咬了，家里人没办法请娇奶去，在水炎家人的陪伴下打着手电筒到地里去找草药，终于採到一些地五爪龙，回来洗干净，用木槌捣碎拌桐油调匀成药膏。先把蛇咬的伤肿处用瓦砾打破挤出毒液，再将药膏敷在蛇伤处。娇奶看到水炎疼得在门板上摔打，就坐在他身边边聊天边等药效发挥。大半夜后，水炎平静了，她才摸夜回家。娇奶家住在村里中间直路拐弯处的水田边。水炎治好后，娇奶的名气大了，接着帮村里村外24个村民治好了蛇毒。也许是经常夜间出行，后来她得了神诏。据87岁的娇奶回忆，爷爷是读书人，又有一身武艺，长得眉清目秀，报名参军一次就体检通过，民国四十年四月去的朝鲜。那正是捞水草的季节。队里白天召开参军动员会爷爷划船涝水草去了没参会。晚上队里又开会，队长一开口就问爷爷为什么不参加会议。爷爷解释日的（白天）涝水草去了，不知道开会。队长批评爷爷思想落后。爷爷情急之下没与奶奶商量就当即报了名，以证明自己思想不落后。回来后告诉奶奶，奶奶埋怨爷爷：“你上有老下有小，别人都不报名你报名。”奶奶见爷爷后悔了，自己转弯说，“算了，报名了就去吧，省得别人说（嫌）话，常怕（也许）立功了呢。”奶奶的话语给了爷爷极大的动力。爷爷每每打了胜仗、立了功就写信回家告诉奶奶。

爷爷体检过关参军是队里的喜事。出发之前，队里吩咐娇奶家帮“松林做个玉链袋（搭链）”，就是现在的背包。娇奶的丈夫交代她完成。娇奶按照送来的布，上面画的样子在上面绣了挑花，还有自己的名字。类似现在送人的践行礼物吧。我想绣上名字也许还有身份识别的意思。去的是战场，牺牲是常态。

娇奶在春娇娘家坐时拉着我的手讲述她的梦幻：“海玮，说的你不信。你奶二七时，你爷爷回来了。三更在我的窗户外站着说了一句话‘有枪哎'。第二天我经过窗户那里去山头的菜园，回来腰疼的直不起来。晚上我到窗户那里，烧了冥钱，对他说，‘你是精明人，你回自己的家。'第三天就好了。”“你爷爷不只回一次。前几年还骑了大马带了兵回家，问我讨水喝。我说，有水喝有水喝。半夜里，我带大女儿玉伢到河对面菜园地那里，沿路烧了一摞冥钱。你看，我家现在几好（老家土话，兴旺的意思），你爷爷保护的。”

“几十年了，细爹哪还在呀，也没去投胎？”春娇大娘听过娇奶的讲述后，低头自言自语地说。

“娇奶，您家在拐弯处，您又帮我爷爷做了玉链袋。村里记得爷爷的老人也不多了。也许爷爷每次回来，就先与您打个招呼，表示感谢。”

“怕是吧。海玮，莫忘了你爷爷，爷爷可怜，25岁就走了，报名到参军时间紧，你爷爷参军的时候，四月天还很冷，只穿了一条大（dai）布裤。没有新裤，你奶奶连夜亲手临时纺线织布亲手缝制，用锅底灰染的色。那时穷呀。”

娇奶用手摸了一把鼻子嘴接着说，“等下给你奶烧冥钱的时候，给你爷也烧些，对你爷说，把奶照顾好，你奶一生不容易。他们听的见，会保佑你们后人兴旺发达。”

回家后，我看到父亲帮奶奶写了好多的冥钱包袱，对父亲说“娇奶叫帮爷爷也写一些。”父亲连忙再提成又写了一些“熊公松林烈士启收”的包袱。

这不是迷信，生活需要仪式感，以唤醒我们冬困的灵魂。没有祖人，哪有后人？杨树林村2000多亩地，2000多人口的大村庄一直没有宗教场所也许与乡亲们的革命烈士情怀有关吧。爷爷是乡亲们的梦中英雄，奶奶是他们生活中的主事人。

地契

第二件宝贝：1953年黄梅县人民政府发的地契。家里几口人，几亩耕地，几分宅基地，几分自留地，几分秧田，一座坟地，四至界止，与谁家相邻，标的一清二楚。依据哪部法律享有什么权利，写的明明白白。盖有县长蔡瓊（琼），副县长王恩普的蓝色私印和黄梅县人民政府的朱红大印。虽然地契上还有错别字，但是老地契再现了解放后1953年老家土地改革的成功经验和做法。

光荣证

第三件宝贝：毛泽东主席于1954年四月十七日亲笔题字的爷爷的光荣证书。

我爷爷本来是可以回的。1953年立功后又写信告诉奶奶这一仗打完就可以回家。曾祖母和奶奶就盼着爷爷归来的那一天。可是美国佬说话不算数，杀了回马枪，爷爷在最后一次战斗中牺牲了。噩耗传来乡里不敢把烈士证送给孤儿寡母的贫困家庭，怕经过不住打击。一位认奶奶做干姐姐的年轻乡干部，也就是后来父亲叫浩然舅舅的干部，模仿爷爷在写信给奶奶，奶奶听出口吻不一样。经再三询问，实在瞒不住了，才把这份光荣证书交给奶奶。曾祖母盼望了三年，在得知唯一的儿子牺牲时，长笑三声当场一命呜呼。

那次战役牺牲的人很多。村里仅存一位比爷爷小的战士张东升凯旋，他把自己埋在死人堆里，才幸免。回来后，他哪里也不去，政府安排他到县公安局工作，他一听说发枪，就回绝了。一辈子做了老实的农民直到前几年去世。记得在我童年的时候，他常常到家里来帮帮奶奶，陪奶奶说说话，讲讲战友在朝鲜的经历。他说，爷爷是排长带了兵，每次都第一个冲出战壕，不幸在最后一次战役中被对面打来的机关枪击中，光荣牺牲了。

当年政府送烈士证来的时候，问奶奶有什么要求。奶奶说，“我想把丈夫的遗体运回来。”乡政府领导沉默了半天说，“毛主席的儿子也在朝鲜牺牲了。中央领导提出把毛岸英的遗体运回国，毛主席不同意，说儿子都是儿子，千百万老百姓的儿子都在朝鲜，我的儿子凭什么要回国？”奶奶听后再没有提任何要求了。

爷爷在哪里？我们至今都不知道，只知道去了朝鲜就没回来。这份烈士证是关于爷爷的最后一份信息。上世纪70年代，爷爷的一位战友来过家里。他进门时，边走边说“战友，到家了。”神乎其神地，把奶奶搞蒙了。他告诉奶奶，战场上想象不出来的艰苦、恐惧、寒冷和饥饿。一次，刚开饭，突然一枚炸弹袭来，一锅饭全是沙，饿的慌，战友们连沙一起吞下。离开时，他把安葬爷爷的遗址写在一张纸条上交给奶奶。奶奶在世时，多次有去朝鲜看看的愿望。因为奶奶昏车，父亲担心奶奶长途跋涉身体吃不消一直没有让奶奶如愿。

奶奶如今也走了。天国遇故人，千万别像《归来》电影里那样，不认识了。万一不认识了，奶奶您就拿出宝贝识别呀。爷爷您再别走错了，家还在原地，只是您离家时的三间茅屋经奶奶两次翻新，改建成了楼房。孙女正在努力把您们的老家建成革命烈士及其遗孀英模事迹纪念馆，以您和奶奶的事迹教育下一代。请您们在天之灵给孙女力量，保佑愿望早日实现！

熊海玮，致公党中央文化专委会委员，致公党湖北省文化委主任，致公党黄石市委会副主委，黄石市人大常委会委员，下陆区政协副主席，区科协主席。

《新东西》编辑部

主     编：向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