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茂声 ：故乡三题

  12 .13  

故乡三题

- 陈茂声 -

故乡的月 

城市的夜晚，被灯光层层包裹着。

一轮明月升起，像镶嵌在空中的白玉盘。当楼里的灯光渐渐暗淡，书房里只剩下月的清辉。站在窗前，窗外的夜空晶莹剔透，“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当与月深情对视的一刹那，突然想起老家明月皎洁的夜晚，乡愁如潮，记忆的碎片往来反复，心底顿生一串忧伤，难以平静。

“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又疑瑶台镜，飞在青云端。”记得，小时候常会在夜里搬小凳坐在门前，看着空中数不尽的星星，母亲教我认北斗七星，给我讲星星的故事。她说：一个人走了，天上就落一颗星。于是，每次看到星星隐没时，我就悲伤的想这世上不知谁不在了。记得母亲给我讲吴刚伐桂树的故事：天庭有一个神仙叫吴刚，喜欢上了嫦娥，玉帝知道后就惩罚他砍月亮上的桂树，可他每砍一次，桂树又立即愈合，所以吴刚只得一年又一年不停地砍那棵桂树。我听得入神，再看月亮时，真看见月亮上有棵很大的桂树，便用手指着月上的桂花树惊讶。这时，母亲告诫我：用手指月亮是对她的不尊敬，晚上睡着的时候月亮婆婆会悄悄地来割耳朵。由于害怕，于是就默默祈祷。如今，虽然双鬓已被岁月染白，仍时常在梦境拥抱故乡的月亮船，重新载回童年那许许多多的憧憬。

记得“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在月光旖旎的初春之夜，放眼天空，远处高山如烟，乡村连成蜿蜒的曲线，洇开在雾气中，像一幅水墨画。月辉洒满我的衣襟，风带着千古清香，惬意无眠。

记得，夏天时常在月光下与小伙伴们逮羊、捉迷藏，物我两忘，半夜不思归。有时候傻呆呆的坐在池塘边，看萤火飞舞，听“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特别是当月光洒在池塘的水面，荡起粼粼波光，碧绿的荷叶间荷花如羞怯的小情人，在良辰美景里窃窃私语、倾诉衷肠，不禁让我想起朱自清笔下的《荷塘月色》，如痴如醉。时常枕着一晚的静谧在荷香里入睡，甜蜜如斯。

“一弹流水一弹月，半入江风半入云。”曾经，在故乡月光水岸，微风徐徐中，心扉倏然打开，被如水的月光洗涤，似纯净了许多。河中渔火闪耀，朦胧在轻纱里，独立在粼粼的水岸，似乎听月光流进心底的声音。在水岸徘徊，细细品味这份宁静的淡泊，潮湿了我的眼。

“月黑雁飞高，单于夜遁逃。”记得，不知多少个晚饭后，披着淡淡的月光，一个人在野外守稻场，漫步在田野的小路上，晚风轻咽，四野寂静，对着月亮诉说着自己的心事，沉浸在无际的月色里，清辉做伴，寂寞或许惟有月亮懂。也不知多少个晚饭后，月上柳梢，月至中天，“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长夜无眠。

还记得，在冬季柔柔的月色里，举杯邀明月，把酒问青天，今夕是何年？月光的恬静、洁白无瑕，寓情于景中让我相思来袭，情绪泛滥。当然，我更喜欢月下看梅，喜欢月下饮梅花酒，在馨香中感悟梅花适应复杂环境的能力，在微醉中体会梅的清雅与高贵。

“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天涯共此时，月是故乡明，凝望月光，我把思念寄明月，明月何时照我还？年复一年，不知何时才能再次拥有故乡一片宁静的月光。很多时候，忙碌后我努力找寻喧嚣以外的宁静，然而，却又害怕独处，因为独处难免产生牵挂与思念，当被思念缠绕，恍惚风中总会有来自故乡的喃呢低语在呼唤，此时，心如风一样放肆，可又无可奈何！

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尽管岁月已掩盖我的风华，可赏月思古、寻找月光背影里的安然静怡难以改变。然而，每每总有一种感伤在回望，也许是我早已成了故乡的客人，故乡越来越远，再也回不到过去的缘故，故乡赏月已成一种奢望，只有让思念在月光的尽头，随季节的轮回留下痕迹，守一段素时锦年，与故乡千里共婵娟！

夜深人静，月醉了，我也醉了......

故乡的云

故乡是一个永恒的话题，那些丝丝缕缕的人、物、事是游子永远割舍不断的情节，时刻萦绕在心间。

我的故乡是一个山水相依的地方，山虽不高，但绿荫如盖，水虽不浩瀚，但奔腾不息。特别是座落在山水间千亩平原上的村庄，就像是镶嵌在山与水之间一件温润的金镶玉，给人一种北国江南，江南北国的意境。不说人美、景美，就连云都是美的。正因如此，让我心存一份眷恋，难以忘怀。

故乡的春夏天气变化无常，有时，大风袭过，风起云涌，蓦然，乌云像千万匹脱缰的烈马，铁流滚滚，箭一般地疾驰，在翻滚重压中，太阳被遮盖，蓝天被遮盖，满眼只有灰暗，俨然一场撕杀惨烈的战争，叫人心惊胆战。有时云低的就悬浮在你的头顶，随意就可抓上几团展臂一挥，立刻入诗成画。随手扯下一把，可以擦拭满脸的风尘，揩干眼角的相思泪，也可以揉巴揉巴塞进心里，让你有一种想灵魂振翅、驾云高飏的冲动。

若是在雨来的时候，燕子低飞，蜻蜓聚集，鱼藏水底，鸣蝉嘎然而止。云就像独特的墨锭在蓝天里的创意，先是浅灰，俄顷间幻化成巨大的锅铁，似乎随时就会砸下来，让人掀不开，跳不出，躲闪不及的惧怕。随着一道道闪电划破天际，夹杂着沉闷的雷声，黑压压的云携沙裹尘，癫狂地扑来，一股清新的雨味随之而至。

最曼妙的是雨住了，云薄了，开始变得绵软，丝丝缕缕，有些慵懒倦怠，与风达成默契，该断的断，该连的连，该虚的虚，该实的实。特别是东边日出西边雨，云就有了更大的发挥，有水和光的加入，就有了云聚云散的空灵意境。

秋冬，天空青蓝，高阔辽远，风静云舒，站在故乡的原野上，仰望天空，那云白的没有一丁点儿杂质，状如白莲花的云蕾，一朵朵，一片片，在河上、在山顶、在丘陵、平原，灿然绽放。随着或快或慢地移动，那花瓣渐次放大，徐徐展开，让人处在幻觉的界面上。渐渐排列成浩瀚无涯的云阵，宛如大海卷起的白色浪花，滚作一团团绒絮，在空中飘浮，把湛蓝的天空擦拭得闪光、透明、皎洁、润泽。有时化作长长的绫罗，绕着山峰舞动，使山与云融为一体，或如一群群白羊，在无际的草原上放牧，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有时像一群白蝴蝶悠然地起舞，翩翩欲飞。或是像泛光的鱼鳞，银色耀眼。

蓝天和白云是最佳搭配，像是天生的一对。没有云的天空就像没有图案的蓝色纸张，是单调的、空虚的，而没有蓝天的白云也是无韵的。只有蓝天与白云搭配，才会让人产生美妙的遐想。

云仿佛有一双魔术师的手，变幻无常。微风徐徐，流云像舞台上的帷幕，透着朦胧的美，或如舞女甩袖，锦缎飞彩。有时游荡在山间，将山峦变为茫茫的雾海，当微风卷起雾海，波涛倾泻深谷的一霎那，顿时又化为气势磅礴的瀑布，虚虚实实中，让人惊叹大自然的神奇。这时，当带着激动、兴奋与期待，或者是在惆怅、眷恋中看云，则有一种轻松舒畅与长空浩荡之感。

天高云淡时，空旷的原野上，浮云簇拥在蔚蓝的天空，像天空飘雪，稀稀疏疏地洒落。像水母一尾尾地在空中游弋，转眼间又如帐篷或彩绸，慢悠悠地飘荡，弥漫长空，渐渐地被风撕扯成一丝丝一缕缕，化入蓝天。当我满以为淡然若游丝时，却发现最妥贴、最真切、最生动的一幕是那么淡定从容、处变不惊，朝我静观、默视，既不簇拥，也不离弃。撩我注目凝望，撩我心神飞翔，任我情生万种，心有千千结。

傍晚，当目送完壮丽的落日，才发现红霞还在，云阵依旧，太阳给云涂抹上重彩，红色、橘红色、紫红色、绛红色、猩红色渲染半边天，火烧般霞光万道，一直漫到头顶，枕在脑后。猛然转身，会发觉自己早已处在云的包裹中，心如飞鸥，在云中翱翔。当燃烧到最灿烂时，随天色黯淡，那些色彩在分分秒秒中布满天幕，所有的浓云淡云一律凝成墨汁般的黑，塞在洗衣房等待明天白云去漂洗。

云为山川之气，是山河大地吐故纳新的精魂。云在生成与变化中仿佛是极具想象力的画家，将天空装点得五彩斑斓，婀娜多姿。又仿佛是一本读不完的童话故事，带给我无穷的乐趣。

故乡千姿百态的云，是我曾经的爱怜，是我曾经的遐想，她使我在昏沉的生活里有了一丝的缝隙，心情像云一样轻松。

吟赏不尽的故乡烟霞，流连不够的故乡云景。然而，当把视线从鲜红的太阳上移开，忽然感叹人生的主角一晃而过，而那些大大小小，成团成片，裹着霓裳云衫，姹紫嫣红、浓墨重彩、白里泛红、轻妆素颜、一色清纯的云才是天宇的主角，才是永恒的风景。

我时常思考一个问题，即人需要自然的陪护，在物质的边缘外，就像故乡的云那样，给精神扩大一些领地，给灵魂增容，即使终究消失，但走过，所以无憾。

故乡的河

故乡是豫南一个很不起眼的小村庄，但上苍馈赠故乡得天独厚的自然环境，最具特色的是一条流淌千百年的大河，那河发源于河南省新县，流经光山后就分为泼陂河、塔沙河、晏河，至我的故乡便汇集而成宽二百余米的一条大河。河尽管没有确切的名字，但温软地滋润着良田沃野，是永不枯竭的生命之源，使故乡成为千百年水草丰美的鱼米之乡。

故乡的河，我已经很久没亲热了，是因为追逐梦中的太阳而身不由己，被欲望膨胀的灵魂占有而无暇顾及，像风一样在外飘荡，而且随着时光影子的不断拉长，似乎那河离我越来越远。其实，故乡在每一个游子的心中都是一份离愁。多少年来，虽然身在外，可心里时常惦念着故乡那条河，那河就像一位胸怀博大的母亲，时刻呵护着儿女成长，千百年从不停歇。那河就像故乡的动脉血管，牵动着我的每一根神经，蜿蜒地在我心间流淌。

怀着对家乡的挚爱和不舍，再次踏上那片久违的土地，倍感亲切。可是，徜徉在散发着泥土芳香的河岸上，面对一河的清澈，似乎有一种孤独落寞感。风踅着野花的香味从河岸吹来，河水依然在静静地流淌，流淌它亘古不变的旋律。听风的清音，水的欢歌以及莺啼燕语，安宁而详和，环视蓝天白云下绿油油的原野，禁不住思绪飞扬。岸上的我，水中的我，一瞬间亲吻的剪影，定格成水边的柔情，打开了我思索的闸门，透明了记忆的门窗。忽然，我意识到每一步都在丈量历史的厚度。让我想起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此时，时光的伤感或许带走一切，而河流却终究留下印痕，心里有一种难以言状的感慨。

我在那片土地上生活二十年，小时候，每到夏天，最惬意的是到河里游泳，仰泳、狗刨、扎猛子......变着花样的尽情玩耍，有时竟然忘了吃饭时间。河水不仅清澈，而且是糙的，在用不起肥皂的年代，在河里洗澡，抓上几把沙子抹在母亲织的土布毛巾上，在身上反复搓洗，就可洗得干干净净，而且比浴池更卫生，比淋浴更方便。有时候为寻找乐趣，在沙摊上拔些蓑衣草编成颇有玩味的蓑衣，然后将自己埋在沙里，盖上蓑衣，尽情地享受沙浴带来的畅快，几乎就是忘我的过程。夜晚，躺在河岸上，舒缓的河水像维也纳的小夜曲，委婉柔和，悦耳动听。香甜的梦境中，会听到那流水在耳畔说着浓浓的相思情话。

那河是变化多端的，晴天，一河金钻闪烁，让人有想捧回家的感觉；雨天，一河烟雾朦胧，给人无尽的遐想；风袭来，吹皱一河碧水，让人产生太多的激情；冬日，雁群的鸣叫声、戏水声打破了河的静谧，给河增添了欢畅的气氛；当雪花飘扬，河岸雪松般的植被披上素雅的白纱巾，羞答答低头像是与我对视，而河也如银蛇般美丽。

那河是丰满的，鲢鱼、鲤鱼、乌鱼、黄鱼、赤眼鱼......就像河中的精灵，成群接队地在眼前畅游，旁若无人。若要抓它，它就跟你捉迷藏，尾巴摆动的瞬间就不见了踪影，遇上成群的鱼我们只好用鱼叉去叉。最有趣的是一种叫沙狗子的鱼，圆滚滚的，皮肤像沙的颜色，喜欢在浅水区活动，擅长钻沙躲藏，当踩住它时，为了逃脱，它就快速拱沙，拱得脚心直痒痒，简直就像小情人在撩你乐和。每每逮到，不是带回家做菜，而是在沙里挖一个水坑，放在里面逗它钻沙玩，兴在其中，乐在其中。

上善若水，故乡那条河千折百转，矢志不渝，一脉深情地滋润着那片古老的土地。是啊！一条河凝聚一方水土的灵魂，见证了一个古村落的兴衰沧桑。如今，它又见证了一个生机勃勃的时代的到来。眼前那些成荫的绿柳、冬青、香樟，那万紫千红的花卉，如画廊一般给古老的乡村凭添了重重的色彩。还有畜禽的鸣叫声，姑娘小伙、大爷大娘们爽朗的欢笑声，把以往沉闷的村庄闹醒了，闹精神了，一切都融在诗情画意里。此时此刻，我也陶醉在“梦里水乡”那悠扬婉转的弦律中。

“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生长在天水一色、如诗如画的淮河岸边，是我的荣幸。尽管漂泊在外，因为怀念，所以难舍。思念阑珊处，一盏心灯亮起，痴情地读那本《光阴的故事》，那些故事，留给我的眷恋太多太多......

作者简介：

陈茂声，河南省光山县人，副高职称。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编写内部资料、出版学术著作多部。出版散文集《浮萍》《流淌的旅痕》《秋枫意象》三部。

主        编：刘云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