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昧有多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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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1768年（乾隆三十三年）4月8日傍晚，和尚巨成和净心两人，正在萧山县进行一项朴素的民间活动，要饭。
此时路过两个小男孩，其中一个念出了巨成所持古铜化缘钵上面的字，巨成很开心的问孩子的名姓，还祝他日后定能有个好前程。
谁知道这句话，却惹了大祸。
当巨成和净心要离开的时候，冲出来一群人，斥责他们刚刚为什么要问两个孩子的名姓，一定是来叫魂的！
叫魂？我们是来要饭的啊，两个和尚都是一脸懵逼。
居民们不听解释，若不是当地的保正出面，两人很有可能会被当场打死，但二人仍被带到了公堂。
其实在当时的江南地区，有一种流言正在蔓延，传有妖人问得他人名姓之后，只要再割取一段头发，就能将对方的魂魄偷走。
（此事记录于《朱批奏折》第853卷第2号，乾隆三十三年七月一日）
02
本以为到了公堂之上，就能还个清白，哪成想乱子越闹越大。
当地捕快蔡瑞，竟然真的从两个和尚的包裹中搜出了剪刀，最致命的是还搜到了被剪断的辫子，这下案件似乎是坐实了，但是巨成和净心坚决否认，说根本就没有带着剪刀，更不要说辫子了。
在县衙里，没有什么事情是一顿毒打不能解决的，如果有，那就再来一顿。
巨成腿被打断后，两位和尚被屈打成招。
可案件在复审阶段，按察使曾曰理认为两人的证词对不上，经过详查后得知，是蔡瑞对两名和尚进行了栽赃陷害。
巨成和净心两人被释放，蔡瑞被拿进监牢。
可事情远远没有结束。
03
“叫魂”的流言迅速传播，4月还仅在江苏，6月就到了山东，7月竟已蔓延到了北京。
各地乱象生起，甚至出现了将乞丐当做“妖人”当街烧死的恶性事件，更有甚者，有人趁乱开始大肆栽赃陷害。
而各地官员都本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原则，谁也没有上报给朝廷。
但乾隆皇帝有着自己的秘密情报网络，“叫魂”风波还是传到了他的耳朵里，他甚至还知道了萧山县两个和尚被打的事情。
乾隆皇帝下令彻查，于是一场全国范围内的反叫魂运动开始了。
其中，山东巡抚富尼汉最为“领会”朝廷的精神，第一个站出来汇报，说“叫魂”是民间秘密组织在谋反。
紧接着，各地的调查结果也纷纷上报。
但作为事发地源头的浙江，显得有些平静。
乾隆大怒，将江南地区大批官员查办，先前为两位和尚翻案的曾曰理也被降职。
（案件记录于《刑科史书》，第2781卷，乾隆三十四年六月二十三日）
04
乾隆其实对于和尚们并不信任，于是发话要彻查，将巨成和净心两位和尚，连同诬陷他们的蔡瑞也被一起调入了北京。
负责审理此案的是刘统勋（宰相刘墉的父亲）还有傅恒两位军机要员，足以显出乾隆对此事的重视程度。
好在这两位都是睿智明理的人，经过他们的悉心审理，发现“叫魂”一事纯熟谣言，各地方的上报大多都是冤假错案，至于山东巡抚所说的谋反，更是子虚乌有。
最终，曾曰理最后被官复原职。
把事件夸大的山东巡抚富尼汉降职，同时还处理了一大批地方官员，此时方才平息。
《清实录》记载，乾隆皇帝曾认为，“甘心剃发为僧，并不顾父母妻子，则行踪可疑”。
05
在整件“叫魂”风波之中，萧山县的事情其实只是一个代表，在全国各地都有针对僧人和乞丐的攻击行为。
我们不禁要问，这些人为什么就忽然这么遭人恨了呢？
以萧山县为例，当时的大清王朝虽然商业高度发展，但是也带来了严重的两极分化，大多数人都纷纷开始涌进城市，造成了就业压力和治安压力陡增。
在事件的最开始，清政府各州县的官僚体系集体“失灵”，几乎所有人都选择了沉默，这究竟又是为什么？
其实，这和《大清律例》的规定，以及乾隆皇帝往日里对于官员们的态度，有很大的关系。
首先，依据《大清律例》，各种妖术大多都是定为死罪。
而“叫魂”这样的事件如果定罪，是需要皇帝裁定的。大清当时的官场潜规则就是这样，谁也不愿意让皇帝觉得自己的治下出现乱子。
然后，乾隆帝对官员的训诫中，经常灌输的就是“玩忽职守就是忘恩负义”这一理念，对于官员的考核，很大程度上会上升为是否忠心的高度，这让各级官员更加的“谨慎”。
最后，在这种为了“不负君恩”和层层媚上的氛围中，大清的各级官员在皇帝传达真实态度之前，集体选择了沉默。
《清实录》记载，乾隆皇帝曾经多次强调“满洲风俗，素以尊君亲上、朴诚忠敬为根本，而骑射之外，一切玩物丧志之事，皆无所渐染。”并且多次训斥各级官吏，“汝实有负朕之信任，不知恩之物”。
06
如果说民间当时弥漫着敏感的气氛，那么乾隆更加敏感。
首先满清入关后，多尔衮在江南推行“削发令”。而“叫魂”风波中有剪人辫子的情节，这事严重刺激了乾隆皇帝的神经，旧事重提，不免令人多想。
然后，事情发生在江南，自满清入关以来，对于江南地区，尤其是江南文人集团的思想征服从来就没有停止过。再加上此次江南地区的隐瞒不报，才有了山东巡抚富尼汉将“叫魂”一事，上升为谋反的高度，虽然这人的“领会”有些过度，但却符合圣意。
再有，各级官员集体选择了沉默。
至此，在全国范围内对“叫魂”事件的处理，演变成为皇权与各省督抚之间的较量。
查到最后，没有一个妖人被真正逮捕，没有一件叫魂案件水落石出，甚至老百姓们言之凿凿传言的“谁谁谁家的儿子被剪了头发丧了生魂”，都查不到到底是谁家的娃。
多么诡异，没有丢了魂的受害者，也没有做法术的加害者，甚至没有一桩确实存在的案例。
受害者只有那些被屈打成招的和尚、道士、石匠、乞丐，以及无数莫名其妙被愤怒的村民打死的外乡人。
《清实录》记载，乾隆皇帝曾有过关于“江苏岂能独无其事”、“ 化有为无之术实属可恶”的评语。
07
《叫魂——1768年中国妖术大恐慌》一书中评价这次“叫魂”事件为：
“没有什么能够伫立其间，以阻挡这种疯狂。”
历史上的衰世各不一样，而盛世却总是惊人的相似，当民间一点风吹草动，就引爆了乾隆皇帝的不安和恐慌，甚至成为整顿官场的理由。
这只能说明，所谓的盛世，往往危机四伏。
据《《清代军机处随手登记档》》记载，“闻江浙一带有传言起建桥座，因而偷割发辨、衣襟等物，稽垫桥椿，以为厌胜之用者，流传井厦山东地面，其言甚为荒诞，或系市井剪绺匪徒，借端捏造，冀得逞其鼠窃伎俩，亦未可定。但此等造作讹言，最易煽惑民听，理应留心查禁，以杜浇风。着传谕各该督抚饬属，密行体察，如果有此等情事，即行严孥重治其罪，否则将倡播之人查孥一二，严加惩治，以僦其余。并须不动声色，妥协查办，不得任听胥彼人等，从中借端滋事，致暴闾阎。”
08
其实，剪辫叫魂这样的妖法传言不是从乾隆朝开始的，明朝就有过。
费孝通说，中国传统的乡土熟人社会是一种差序格局，好比是把一块石头投进水面，激起一圈又一圈扩散开去的波纹，每一个人都是他自己文化圈子的中心。
熟人社会里，人们更容易达成一致的意见，对所谓“叫魂”、巫蛊的集体抵制就是这种不理智意见造成的恶果。
到了晚清时期，两广一带也多次传言那些黄头发高鼻梁的外国人的眼睛，能摄人魂魄，外国人带来的照相机，按下快门就会夺走生魂。
今天我们自然不会相信这些无稽之谈，可流言们却曾经真真切切地弥漫于百姓之间，闹得整个国家动荡不宁。
叫魂案闹到最后，不过是潜藏在百姓内心的恐惧，是朝廷长期政治高压下的幻觉，可盛世之下，竟会闹到人人自危，这盛世是真是假？
而古往今来形形色色的各种流言，又何时才能止？
如今流窜于朋友圈的奇怪谣言，各种人云亦云，难道不也是另一种“叫魂”么？
在知识盲区，我们都是个愚蠢的群众，只能去多摸索事实。
参考文献：《清代军机处随手登记档》《叫魂——1768年中国妖术大恐慌》《清实录》《大清律例》《朱批奏折》《刑科史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