绰然堂犹在 谁人话聊斋

文内图片来源:开哥随手拍自蒲松龄书馆

三个月前,这个院落里的植物绿得正好,该开的花也都开得很灿烂。白阳井畔的睡莲,振衣阁后的木槿,万卷楼前的合欢,都开得那么符合游人的意愿。绰然堂前三株木梨,树上结的果子绿得耀眼。看着类似袖珍冬瓜形状的木梨,开始并不认识。问过工作人员,告知这是木梨。后来对照资料查看,原来这院里的木梨其实与木瓜是一码事。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诗经·卫风·木瓜》,堪称中国最久远的情歌了。此刻,我想到当年这个院落的主人与聊斋的主人是多么友好,翻阅过往时光,我们放佛看到身居高位的毕府主人与设帐绰然堂执教毕府的蒲松龄之间,堪称“投桃报李”的绝佳典范。一进院落,右手边导示牌上最后一句是这样写的:蒲松龄因毕府而铸就辉煌,毕府因蒲松龄再度扬名。

投桃报李,互相成就。而最终,还是一部小说全然超越了时间的尘封,这座明末户部尚书的宅院,毕竟还是因为蒲松龄再度被世人重新认识。所以,尚书院被人漠视,游人前来,几乎无一例外是奔着“蒲松龄书馆”五个字。世事无常,多少感叹。

吾闻之也:有官守者,不得其职则去;有言责者,不得其言则去。我无官守,我无言责也,则吾进退,岂不绰绰然有余裕哉?

这是孟子所言。

书馆内核心建筑之一绰然堂,名字就是来源于此。始建于明崇祯七年(1634年),是毕自严为后世子孙所建的学堂。这里也正是蒲松龄在毕府执教、读书、写作、生活33年的主要场所。

毕府主人毕自严,明崇祯元年(1628年)任户部尚书时,军事频繁,国库空虚,他提出节支建议24项,并到九个边疆督扶镇所清查兵马数,堵塞漏洞。因功被晋封为太子太保,后举为吏部尚书,但未就任。明崇祯五年(1632年)秋,刑部按惯例特请皇帝下诏,任毕自严为主笔。他以公正仁义为准,执法不徇私。总理太监张彝宪受宰相温体仁之命事事与毕为难,他连写十几份辞呈,均未获准。后被免职回乡,一年后官复原职。明崇祯十一年(1638年)去世。著有《石隐园诗文藏稿》8卷、《抚津督饷抚留宪留计共疏草》19卷、《度支奏议堂稿》20卷及其他著述98卷,均刻印流传于世。还有《选定古文尚友编》100卷、《古今四时绝名》100卷。

可见绰然堂名字由来,包含了主人多少心思。

或许恰恰是蒲松龄深深懂得绰然堂主人的用意,所以在执教过程中也是用尽心思。蒲老师一篇文章可以稍加佐证,让我们来读一读他写的《绰然堂会食赋》:

有两师六弟,共一几餐。弟之长者方能御,少者仅数龄。每食情状可哂,戏而赋之。

僮跄跄兮登台,碗铮铮兮饭来。南閛閛兮扉启,东振振兮帘开。出两行而似雁,足乱动而成雷。小者飞忙而跃舞,大者矜持而徘徊。迨夫塞户登堂,并肩连袂,夺坐争席,椅声错地,似群牛之骤奔,拟万鹤之争唳。甫能安坐,眼如望洋,相何品兮堪用,齐噪动兮仓皇。袖拂簋兮沾热沈,身远探兮如堵墙。箸森森以刺目,臂密密而遮眶,脱一瞬兮他顾,旋回首兮净光!或有求而弗得,颜暴变而声怆!或眼明而手疾,叠大卷兮如梁。赤手搏肉,饼破流汤;唇膏欲滴,喙晕生光。骨横斜其满地,汁淋漓以沾裳。若夫厨役无良,庖丁不敬,去肉留皮,脂团膜胜,既少酱而乏椒,又毛卷而革硬;共秉匕而踌蹰,殊萧索而寡兴,乃择瘦而翻肥,案狼籍而交横。时而嘉旨偶多,一卷犹剩,虑己迟晚,恐人先竟,连口直吞,双睛斜瞪。脍如拳而下咽,噎类鹅而伸颈;嘴澎澎而难合,已促饼而急竞。合盘托来,一掬而净,举坐失色,良久方定。夫然后息争心、消贪念,箸高阁、饼干咽,无可奈何,呼葱觅蒜。既饱糇粮,乃登粥饭,众口流餟,声闻邻院。惟夏韭与冬萝,共戚戚而厌见;即盐齑之稍嘉,亦眼忙而指乱。至拄颡而撑肠,始哄然而一散。

乱曰:“一日兮两回,望集兮开斋。斋之开兮众所盼,争不得兮 失所愿。呜呼! 日日常为鸡骛争,可怜可怜馋众生!”

文章何其欢快、洒脱,一反常态,在这篇文字里决然见不到蒲松龄小说中那些借助狐仙鬼怪来抒发自己内心沉郁的笔触。虽然仅仅是写自己与弟子们同桌吃饭的日常场景,却绝不失骈赋体裁形式之美,词语、句法之丰富多采,音韵、旋律之铿锵优美,堪称佳作。难得的是,全文几乎白描手法,绝无奢华辞藻,大量方言俚语巧化入赋,精美之中突显几分质朴,真正做到了言约意丰、风格清淡,没有丝毫轻浮艳丽之感,却将会食情景描写得细致入微,读之如身临其境。

这让我们看到另外一个蒲松龄——和蔼、幽默、不拘一格、平易近人的好老师,而不是一个沉闷、教条的老夫子。

蒲松龄根据学生年龄特征和接受能力,在58岁时,特意编写了《小学节要》和《宋七律诗选》两本通俗易懂的“教材”。两本“教材”辅助“蒲氏教学法”,彻底打破了当时墨守成规、死记硬背、故弄玄虚、“师道尊严”那一套。蒲松龄毅然与学生平等相处,诚心以待,既悉心教育引导学生刻苦攻读学业,又不压抑孩子们天真活泼的纯洁童心。拿现在的观点来看,这是真正的因材施教。如果没有这种开创精神,他绝对不会写出《绰然堂会食赋》这样的文章。

由此看来,蒲松龄不仅是一个称职的写作者,他更是一个称职的好老师。

过绰然堂,是振衣阁。

“新沐者必弹冠,新浴者必振衣,安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者乎?宁赴湘流,葬身于江鱼之腹中,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尘埃乎?”

屈原所言,应该是振衣阁名字的来源。振衣之举固然表白了屈原的节操和志向,却并未被渔父认同。你看接下来渔父的举动——

渔父莞尔而笑,鼓枻而去,乃歌曰:“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遂去不复与言。

振衣阁是藏书之所,再后边的万卷楼,据说当年藏书万卷,后来很多书移至振衣阁。蒲松龄课余时间便在这里读书、写作。《聊斋志异》绝大部分篇章即写就于此。

……

三个月后,再度拜访,白阳井畔的睡莲,墨绿色的莲叶早已铺满了水池。绰然堂前的木瓜,显露出成熟的姿态。而振衣阁后的木槿,早已开过了季,仅剩几朵,稀疏零落的样子让人明显感知秋天的意味了。万卷楼前高大的合欢树,再也不见合欢花,树影掩映着几予颓败的万卷楼,让人不由得感慨时光易逝,物是人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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