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只小鸡
本文作者:甫斯琴
上小学时,同母亲经过一条长长的陌生巷道时,遇到两只与鸡群走散的毛绒小鸡。两只小鸡一见到我和母亲,活像路遇劫匪那般诚惶诚恐的孤儿。母亲明白如若不管,后果不堪设想。因此没顾及小鸡的惶恐,就把它们带回了自家。
一把小米,小碟子里倒些许清水,待两只小鸡尽情享用后,惶恐之意顿消。到了晚上,找来一只纸盒,铺上棉絮,两只小鸡惬意地相依而眠,在它们身上再也找不到落魄孤儿的痕迹了。自此,两只小鸡就算是在我家安家落户了。我很喜爱它们小小的、毛绒绒的可爱样子,因此一直都是我在喂养照料它们。一来二去,两只小鸡就变得与我形影不离,感情甚浓。
好生喂养,小鸡飞快地长大,发现它们是一公一母,模样随之也变得丑陋起来,令我苦恼。小公鸡总是扎煞着毛火急火燎的样子,小母鸡倒很文静内向,于是按性格分别给它们取了名字,小公鸡叫“烫烫”,小母鸡得一名“字典”。
烫烫和字典着实聪明,很快就记住了它们的名字。我每天午睡醒来,发现它们不在家,扯着嗓门儿喊叫,若先喊烫烫,先进家门的绝不是字典;当然先喊字典,进来的也绝不是烫烫。这让我深感快慰。然而它们长到半大时,情况出现了异样。那就是烫烫总是带领字典去同住大杂院的“应县老伴”家,与应县老伴养的一群鸡争抢鸡食。应县老伴叫什么名字我不知道,反正知道他们一家是由山西应县迁徙而来,固而大杂院的人们都称呼她“应县老伴”;譬如还有一户人家是由山西五台县迁徙而来,人们就称呼他家的老太婆“五台老伴”。
应县老伴去我家几经抱怨,说我的烫烫和字典很霸道,总是它俩大快朵颐扬长而去后,她自己养的鸡才能好好吃食。母亲无奈,只得给她说些好话。可是她却总是悻悻而来,似乎想搞得两家不能友善相处。幸好应县老伴的儿子兰宝是个通情达理之人,总是劝阻自己的母亲,才得以没发生什么矛盾。可烫烫和字典却越来越不争气,除了去抢食,居然到了夜不归宿的程度。搞得我每到傍晚都得从应县老伴的鸡窝里用木棍搅和半天,才能把它们抱回自家。我对烫烫和字典的做法很恼火,它们好像对我也很不满,见了我远不如从前那样亲热听话了。
一日放学回家后,母亲郑重地告诉我,两只鸡归应县老伴了。我一想,肯定是应县老伴趁我不在,又来告了我的黑状,嫌我每日去捅她的鸡窝,好像我很爱闻她家鸡窝里那股刺鼻难闻的鸡粪味似的。自此,我每天都去她家看望烫烫和字典,害怕应县老伴不善待它们。有时母亲洗衣服水不够用,我去看望烫烫和字典时顺便对应县老伴的儿子兰宝说:“兰宝,去给我们家担一担水。”连舅舅都不叫,谁让她妈霸占我的烫烫和字典呢!有时兰宝正在和面做饭,我对他说我妈在洗衣服,着急用水呢,他放下手里的活就去担水了。后来兰宝给自家担水时,干脆先去我家看看缸里的水够不够用,就此成了一种习惯。我倒不是每天去他家看望烫烫和字典了,因为我觉得烫烫和字典是自愿“叛变”,它们好像和应县老伴更像一家人。
一年多后的一个冬日,我放学一踏进家门,就见应县老伴站在我家当地号啕大哭。父亲不搭理她,母亲脸上却挂着欢欣的笑容,劝她快回家吃饭去。待应县老伴走后,我才得知原来父亲适才下班路过她家时,把一个国营正式工指标给了兰宝,让兰宝填表,准备体检参加工作。应县老伴感到这事太意外,是尾随父亲而来的。这事让我也喜出望外,没想到父亲升职没多久,兰宝就有工作了!父亲说,他们一家就靠兰宝爹一个人在外做泥瓦工养家糊口,日子过得太艰辛。眼下正好来了一批指标,安排一些家庭贫困的待业青年。父亲还说兰宝厚道又孝敬父母,以后老两口能指望上他。
第二天是星期天,应县老伴破提包里装着一只鸡来我家,哭哭啼啼地对母亲说,杀了两只鸡,准备过年吃的,兰宝这下有“铁饭碗”了,给你们一只。母亲问她为什么不等年关再杀?她说天气上冻就能放得住了,再养下去,还得费鸡饲料。我一听她这样说,蹦起来就诘问她:“是不是把我的烫烫和字典杀了,拿着我的鸡来糊弄的?”她泪眼婆娑地说:“字典很能下蛋,才舍不得杀哩!烫烫很有领导才能,把她的一群鸡管理得很好。”我才放下心来理直气壮地对她说:“兰宝舅舅要上班了,你以后少东家进西家出的串门,等他们父子下班前把饭给做好。”她抺着眼泪应声道:“嗯。”我又接着说:“没事干就把家打扫打扫,把家人的脏衣服都给洗了。”她依然抺着眼泪应声道:“嗯。”就顺手把鸡掏出来要留下,母亲制止了,和颜悦色地把她打发走了。
我心中正有种莫名的释然与成就感,却遭到母亲无情的斥责:“应县老伴那么大岁数了,我都不好意思说什么,轮得上你教训她?大人们办个事,你算老几就掺和进来?”我正欲辩解,母亲又说:“你以后再敢提你那两只破鸡,我立马告诉应县老伴全宰了。”我心中一凛,只好沉默。
来年我家搬进了父亲单位分给我们独门独院的大房子,就此结束了我从童年成长到少年的大杂院生活。应县老伴偶来我家串门,手里提着二十几个鸡蛋。我见到她就高兴地喊叫母亲:“姥姥来了!”应县老伴拉着我的手,笑盈盈地对我们说:“兰宝出差了,我才有空来你家串个门。”或许是我每次见到姥姥一高兴,就忘了问起我的烫烫和字典?还是觉得姥姥永远与烫烫和字典亲如一家?如今我也想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