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乡探亲琐记(五)
本文作者:谢江
了解乌兰哈页村民现状
车马大店往东就是公社卫生院,马大夫、贾大夫,石大夫、荣大夫两口子都在那里,时常会想起他们。听说马大夫回了河北老家,贾大夫故去了,石大夫两口子都去了集宁,石大夫当过集宁卫校的校长。
和知青关系最好的是天津下放来的朱大夫、王大夫两口子,他们对知青帮助最大(我写过回忆他们的文章《忘年交》)。现在他们还都健在,住在廊坊,我们还经常去看望两位老人。
再往东,路边是十多间排子房,这是给大、小塔寺村的移民房,是政府出资盖的,总是漏雨,去年扣上铁皮后屋顶才不漏雨了。
紧挨着公路的移民房
大小塔寺移民是因为村里的井干了,已经不适合居住。迁移出来的基本都是老弱病残,一家一间房,外加一间小凉房,没有院子,没有饲养牲畜及种菜的地方。
说实话,农村人不养些鸡、羊,单靠三百元一个月的低保生活是很紧张的,吃鸡蛋、吃肉只有逢年过节解解馋,平时是葱花炝锅烩山药蛋。
在西营子移民房东边遇到了在那里晒太阳聊天的塔文泰、刘恒娃、苏和、乔存宝、福寿、本本及几个移民过来的人。
我们下乡时塔文泰还在部队服役,是骑兵排长。复员回来后正赶上中苏关系紧张,各个大队的民兵都集中训练,塔文泰是我们大队民兵骑兵连连长,至今我还记得他骑在马上训练民兵时威风凛凛的样子。一晃他已经八十二岁了,是村里年龄最大的老人。
恒娃比我们稍微小一点,也有六十六七了,长得越来越像他母亲。
苏和比我们小个五六岁,苏和是村里没有离开的为数不多的几户蒙族人家之一,也是退休村支书。
乔存宝是现任的村长,我在的时候他还是个十三四的娃娃。
东营子基本没几户人家了,北营子的中学也搬到了苏勒图,现在也没了。学校旧址也在盖房子,还是移民房,据说还要盖一个幸福院(养老院)。
村里的蒙族户基本都进城了,汉族的能干的年轻人也都在城里买了房不在村里住。知青在的时候的住户有一多半不在了。人虽然不在了,房子还在,都用黄泥把门窗封住,大门紧锁,院子里长满了杂草。
一个村子散落着十来处这样的院落,真的大煞风景,就像电影中逃荒后的村庄,看着让人心酸。
长满杂草无人居住的院子
晚饭在玉娃家吃的,是我特意要嫂子做的莜面,用小菜园摘的黄瓜、香菜调的凉菜吃莜面,那叫一个香,我又找回了当年吃莜面的感觉。
晚饭后看着电视我问玉娃:“玉娃哥,现在养老金是咋弄的?”
“现在都是拿低保,低保是结合家庭子女情况,分三类,塔文泰就一个儿子,管不了他们,属于一类,每年能拿五千来块,加上老龄补贴,一年下来六千多块钱。我这样有一儿一女的,都不在身边,算是二类,每年低保能拿四千多些,加上老龄补贴差不多五千多,剩下的是三类的,每年凑乎着也拿个四千多。农村人就是个这,不种地了不受苦了,每个月还能有百八十的,凑乎着也能过去。和你们城里人没法比,我们一年的钱没你们一个月的多。”
“那看病怎么办?”
“看病就麻球烦了,要先自己垫钱看病,回来再到旗里去按比例报销,最多能报销百分之七八十。要命的是得了重病去中旗看也要拿个十来八万,农民没几个能拿得出的,得了重病还是在家等死。原来的卫生院也没了,得病就要往旗里跑,你们在的时候有合作医疗,现在不如你们在那时候方便。”听了玉娃的话,我很久没有说话。
“困了吧,睡哇。你和我睡这屋,你嫂子去那屋睡。”
“哦,玉娃哥,明天我想去西边那个水库看看。”
“那还不行?咱家有摩托车,我带上你,不一会儿就到。”
那一夜我失眠了,想了很多很多。
为乌兰哈页衰败痛泣
第二天一早,玉娃哥骑着摩托车带上我沿着坑坑洼洼的公路一路向西。路过中乌兰村看到荒落的院子不少,路过西乌兰村看到的与中乌兰基本一样。
再往西就是苏勒图村了,苏勒图看上去还是非常不错,几乎看不到没住人的院子。村东边不知道什么人物还盖了一栋别墅,很大院子里面停着几辆豪车。
苏勒图村往西是粮站,原来的院子还在,里面杂草丛生,看来是关停很久了。
粮站往西就是曾经培养出许多优秀学子的苏勒图中学,后来叫中旗四中。四中的大牌子还在,只是院子里也长满了杂草,看来也关停了有些日子。
苏中往西就是曾经红火胜过科布尔的苏勒图国营煤矿,如今是面目全非,只剩下原来发电厂的烟囱还竖立着。灯光篮球场、洗澡堂、供销社,全都没了。远处剩下的排子房就像病入膏肓的老人,顽强地存在着。
再往西的几个村子因修水库都已经搬迁,原来去旗下营的公路完全翻浆,到处都是坑。水库把原来的路占了,新路还没通,这里成了死胡同。
在建的隆盛水库,靠着北山畔的公路没有了
站在水库的北岸,看着这小小的水库,我有些迷茫。水库建设有几年了,没蓄多少水,即使以后能多蓄水,乌兰苏木能得到什么利益?浇地是不可能的,那么能干什么?听乡亲们说这座水库是为了将来搞旅游修建的。就在水库边上,我上网查找关于隆盛水库的消息,查不到结果,说实话我看不到水库的未来。
水库上断断续续在建的白永公路大桥
下雨了,原来准备回来到苏中、粮库拍几张照片的打算也只好取消了。
刚过了苏勒图村,玉娃冒雨停在一个搅拌站旁,和路边的一个人说上话了。
玉娃问我:“老谢,你不认识他了?”
我仔细看着这个很面熟的人,使劲想着。
“王拴牢,不认识了?”
是拴牢,没错,是他!老了,我握着拴牢像砖头一样粗糙的手看着他。
拴牢就住在知青屋前面,年龄和我们不相上下,人很老实。
“记得我们差不多年龄吧?”
“可不是,我也六十九了,你咋也七十了吧。”
“都这么大岁数了,咋还出来干活儿?”
“趁着还能动弹,攒下几个养老钱,不给儿女添麻烦。”
“你在这干什么营生?”
“咱一个老汉家能干啥,就是往机器里推个沙子石子倒个水泥啥的。”
“每天回家了不?”
“不回,来回跑费钱不说也麻烦,等天冷了这一歇工,那时就回去了。”
“那你先忙着,咱们抽空再聊。”
到家了雨也停了,回屋我端着茶,站在屋檐下看着远处的路基。
“你这是咋啦,心里不痛快,是不是夜里没休息好。”
“不是的,玉娃哥,我是想咱们那两块河滩地,就这么糟蹋了,我心疼。”
“你这个人真是的,我们的地被占了七八年了,还没拿到一分钱,我们都不疼,你这疼的什么。”
“没拿到补偿钱?”
“就是哇,这我还能骗你。”
“你快说说咋回事儿。”
“那年修路前,旗里、乡里、还有修路单位干部和村里的农民开了会,写了个东西,大家签了字,说是国家修路每亩地补偿两万八千块钱。设备来了,路基垫了,滩地毁了,不知为啥,没干几年就停工了,到今年已经七八年了,路没通,地没了,农民至今没见到一分钱。”
听了玉娃的话我懵了,修建这条路肯定是要有政府规划的。我打开手机上网查询,查到唯一的结果:
内蒙古晨报乌兰察布讯(通讯员 胡志永)
2013年7月3日,在察右中旗乌兰苏木苏勒图村,由新大地集团承建的白—永高速(白音察干至永泰公段高速公路)在这里举行开工典礼仪式。
白永高速投资51.6亿元,全长93.8公里,工程拟于2015年底竣工通车。该项目是《内蒙古自治区公路交通“十二五”计划及2020年规划》重点工程之一。该项目的建成,对于完善内蒙古自治区高速公路网,发挥高等级公路的规模效益,改善区域交通运输条件,承接呼、包、鄂经济区经济辐射,缓解G6(呼和浩特至集宁段)交通压力,带动沿线资源开发及经济社会协调发展,加强民族团结,保持社会稳定等均具有重要意义。乌兰察布市副市长王国相、新维控股集团董事长孙平、新大地集团总裁辛勇以及项目沿线旗县、交通系统、乡苏木有关负责人,新闻媒体记者和项目参建人员共计200多人参加了这次开工典礼仪式。
果不其然,这是《内蒙古自治区公路交通“十二五”计划及2020年规划》重点工程之一。
既然是自治区的重点工程,怎么会拖欠农民的征地补偿款?难道这里也有故事?
“玉娃哥,我到村里走走,不用陪我。”
“哦,你去哇,中午你想吃甚?”
“就吃搁锅面吧。”
我沿着白永公路的路基往东走了一段,向南望去,原来通往三间房、大南沟的小路几乎找不到了,只看到了那时候的“路标”——在东滩地头的那颗小树已经长大,还顽强地守卫在那里。
我转回身看着西营子村,现在住人的房子外墙都粉刷了,村里盖了几间公共厕所,村子里还放了几个大垃圾箱,村里看不到乱扔垃圾的现象,村子的确比以前要干净了许多。
然而,村里能干的走了,留下长满杂草的院子;村里的年轻人走了,留下老弱病残;村里看不到猫的身影,听不到狗的叫声,没有了人气。曾经公路上汽车、拖拉机的轰鸣,马车车倌的鞭子声,供销社门前女人们的嬉笑声,车马大店车倌们和店老板娘的笑骂声......都没了,变得那么安静,安静得让人害怕。
天又下起小雨,我站在雨中任凭雨水顺着我的头发流过眼睛、鼻子,流到嘴巴里。我哭了,伤心地哭了。
我望着凤凰山的老榆树高声地喊:“老榆树请你告诉我,这是我为之奉献了青春的乌兰哈页吗?告诉我这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原本计划和刚刚在村里看到的几个乡亲晚上喝点小酒拉呱拉呱,我无力再待下去了,那颗被现实撕碎的心,要我赶快离开这里。
我打电话叫了车,冒雨别离了梦魂萦绕的乌兰哈页。在上车的一刹那,我望着凤凰山上的老榆树,在心中默默地说:别了凤凰山,别了老榆树,别了我的父老乡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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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文作者为本平台特约撰稿人,出生于北京市,曾经在中旗下乡,现居北京,退休人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