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娘妻(上)
本文作者:李志强
妻子虽然和我同龄,都是63年生人,但生月差不多比我大一年。老家有句俗语:“妻大一岁,好活(过)一辈。”这一俗语,在我身上还真应了。
我和妻子从小就认识,但从来没有面对面说过一句话。那时,我寄居于外婆家,和妻子在同一所学校上学,我上四年级,妻子上五年级。当时,我只知道,妻子在当地属大户人家,比一般家庭的境况要好些。
真正认识,并有了正面接触,是从妻子参加八四年民办教师招考开始的。那年,我们家已随父亲的工作调动,来到了我小时就读的地方,而且就住在那个校园里。当时,我在外地进修学习,正好放了暑假呆在家里。
招考民师那天,学区主任让我帮忙把考题抄写在黑板上,并负责监考。考试已经开始了,我现在的妻子才急匆匆地赶进考场,带着的钢笔连墨水也没有,便让我帮她灌了墨水。那次民师招考,只录用两名,其中就有妻子。
当时,父亲是这所小学的校长。对一位新入门的教师,自然倍加关怀,何况,那时我们的父辈已经有过往来。
开学后,我继续外出学习。那时,哥哥弟弟们不是在外工作就是在外上学,母亲平时只好一个人宅在家里,显得很孤寂。妻子便经常借课余时间来家和母亲聊天。母亲膝下就光秃秃四个儿子,看到妻子打心眼里喜欢,以至于和她说话、做事一点儿也不取心。有时,母亲竟把妻子当作自己的亲闺女对待。
妻子是个特别善良、精明且勤快的人,很理解儿子们不在身边时,一个母亲的感受。便时不时地来看母亲,不仅是课余时间,有时星期天也来。特别是她得知父亲出差不在家,妻子就来和母亲做伴儿,一块儿做饭吃,替母亲洗洗衣物、做做家务;晚上还要和母亲住在一起。时间久了,她们知脾合性,感情自然与日俱增。母亲对妻子的喜爱溢于言表,每每看到妻子,母亲神清气爽,心里像乐开了花。嘴上不说,心里却一直盘算着一件事。
妻子的这些表现,以及母亲对妻子的好感,母亲都和我说过。我从内心感激她,曾经也有过一些想法,但又马上打消了。因为,妻子家庭条件比较好,我虽然出生于一个教师家庭,但还是不敢高攀。而且听母亲说,经常有上妻子家门提亲的,提亲的多半是一些有头有脸的人物。说到提亲,我看得出:母亲很嫉妒、很恐慌,生怕妻子哪一天突然相对哪一家而嫁出去。所以,母亲经常四处打探,特别是妻子一来家,母亲不仅殷勤于色,还会拐弯抹角地试探妻子。其实,妻子很明白母亲的心思,便扎扎实实地告诉母亲想要的答案。这时,母亲才会把悬着的心放在肚子里,但依然耿耿于怀。
找对象就是一种缘分。
渐渐地,我对妻子的感激升华为一种喜欢,一种爱。以至于我每回到家里,就想见到她,若看不到她,心里便酸酸的,有一种失落感。而妻子虽然没有当面对我表白过,但她那含情脉脉的眼神足以让我感到:她也喜欢我,爱我。
妻子嫁给我,没有任何索求。那时我还没有正式的工作,父母因供养我们四个孩子上学,家里很不富裕。记得订婚那天,我只给了妻子一百元的彩礼钱,妻子当着众人的面先收了下来,后来妻子又悄悄地塞在我衣兜里,说我上学用得着。妻子嫁给我无怨无悔,她对我说过一句话,迄今都让我感激涕零。妻子说:“我跟了你一点也不后悔,假如有一天你要了饭,我就跟着你,给你背口袋。”
想到这里,我鼻子就酸酸的,心里直想流泪。因为,妻子始终没有违背她的诺言,她艰难困苦,委曲求全,忍辱负重,一直陪伴我走到今日。
娶妻的那天,是八九年阴历腊月二十一,那是一个非常罕见的日子。我深信有过经历的中旗人都不会忘记那一天。凌晨,天色并非异常,只刮着擦地而过的小雪。娶妻的小轿车早早就出发了。不料,在途中,劈头盖脸的黄风卷大雪刮得天昏地暗,让司机浑然迷失了方向,不知去路,致使小轿车步履艰难。在途中,不知有多少次车轮陷入了雪掩的沟渠,司机只能脱下自己的棉大衣垫在车轮下,车上所有的大人小孩都下来推车。好不容易到达目的地,把妻子安顿在车上,结果因天气酷寒,导致车打不着火。通过开水烫、柴火烤、四轮车拉、众人推,才把车发动起来。就在快回来的时候,轿车偏偏燃尽了油,正巧大哥遇到了熟人才帮忙加了油。就这样从早晨出发一直到晚上八点多,才把妻子从广益隆一个乡村娶回家。那一整天,让多少人焦急如焚啊。一辆小小的轿车,行走在相距近五十公里茫茫的风天雪地里,牵动着迎、送两大家翘首期盼,惴惴不安的心。妻子平安回家后,当我们的眼神邂逅的那一瞬间,我的心依稀从一个窒息的梦魇里倏然苏醒过来,又仿佛久违后的重逢,让我们竟然激动地无言以对,不知所措。我知道,此时我和妻子心里只有默默地祈福。
当地还有句俗语:“好天没有好日子,好日子没有好天。”我想,这样的好日子一定会保佑我和妻子永远幸福安康、吉祥如意的。
结婚以后,我上了民师,多半时间在外学习。期间,妻子一人在家教书、带孩子、照顾老人,有时还下地干活儿,养鸡喂猪等。家里的一切费用就靠妻子每月不到三十元的民办补助来维系,而且还承担着我上学期间的花销。那时我们的日子过得很苦,特别是妻子怀孕期间,没有任何补品,就连一些简单的蔬菜、水果也吃不上。村里偶尔来个卖水果的小贩子,传来若隐若现的叫卖声,妻子就装着没听见没看见,硬是把注意力转移到别处。她没有抱怨,也从未有过任何觊觎和奢望,只有平淡、清苦的生活日日夜夜陪伴着她。但她一直有个信念:我们的日子总有一天会好起来的。为此,她在背后默默地支持我、鼓励我,经常叮嘱我:要安心上学、好好读书,不要牵挂家里。一切困难都由她一人去面对,去承担,去克服。
为了摆脱这贫苦的日子,后来,我被弟弟引荐来到了淄博。就这样,我把妻儿又抛在家里。事后想起,为了苟生而轻易地选择了别离,并背井离乡,这是多么自私、多么无情的行径啊。这样,我留给妻子的不仅是乏味、孤苦生活的延续,还有一份对远方丈夫苦苦的思念和牵挂。
和妻子分别的那个夜晚,皓洁的月光从窗外洒进室内,屋里显得异常的清凉、寂静。虽说我闯入全国驰名的山东地区,算是一件幸事,但我就是高兴不起来。屋子里一片沉默,妻子埋着头,只顾给我挑选去山东要带的衣物以及路上的一些行李,我木偶似地看着妻子痴痴发愣。此时无声胜有声啊!沉默之余,妻子便是一番喋喋不休的叮嘱:“出门在外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不要牵挂家里,有什么困难就写信回来……”我听着妻子的嘱咐心里无比酸痛,只是哽咽。后来我和妻子相约:每到十五夜晚,如果有月,我们就走到院子里看看月亮,通过望月来寄托我们彼此的相思。是啊,我们天各一方,还有什么办法能让我们相聚呢!
那时,我就住在学校宿舍里。晚上,空旷幽静的校园里,只有我孤零零一人。每逢十五夜晚,我就早早地守候在院子里,盼着月亮快点上来,这样我就可以见到妻子和儿子了。
我把那圆圆的月亮当作一面镜子,又把月亮里传说中的玉兔看作妻子(妻子也属兔)。望着天边的月亮,我依稀看到了妻子怀中抱着儿子正专注地望着我。转念间,我又想到的是:妻子抱着儿子伫立在院子里,儿子一手指着天空的月亮,一手不住地摇着妻子头,和妻子要爸爸,而妻子一边安抚儿子,一边在无助地哭泣……看着、想着,顷刻间,我已泪眼模糊,什么也看不清了。
事后我想,这哪里能减少思念,分明让人在思念中更加思念,在痛苦中更加痛苦。有时在静谧的夜晚,我走出宿舍,望着天空的月亮,便会产生无限的遐思:
遥望星空月西行,
我乘玉轮夜兼程,
嫦娥问询何所去?
重返故里探亲人。
银辉映庭堂前明,
俯见儿偎妻入梦,
泪迹纵横母子面。
难舍离去泣动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