褪色的乡俗(上)
本文作者:马少东
民俗是传承下来的本土文化,
能凝聚人心和乡情。
过节有些俗
宏盘村的小孩们盼过节,大人们也为此而忙碌。
说起过节那肯定要数过大年了,有句俗语“过了腊八就是年”。其实,宏盘人和其他地方的人一样,为过年早就准备上了。后秋天就磨好过年的白面,换上过年吃的黄米,一入冬就开始宰杀了喂了一年的猪,给家人买布做过年穿的新衣服,到了腊月就开始榨萝卜蛋蛋、压粉条、推(磨)糕面,到供销社办年货,拿粮食换炮,腊月二十近就开始蒸红点馍馍、蒸包子、蒸糕、炸麻花、燎猪头、打扫家、贴画画、剃头理发、找人写春联......
过年的气氛是村民忙出来的,是小孩子们期待出来的。过年是美好生活的盼头。当大人们把家里的水缸挑满时,把院子打扫干净时,窗前的灯笼吊好时,猪头洗好时,包饺面盛出时,垒好点旺火的柴火时,西边的太阳渐渐落山时,小孩子们急不可待穿上了新衣服时......宏盘人要过年了。
人们吃完年前最后一顿晚饭后,院子被灯笼照亮,宏盘村的灯火开始闪耀,零星的“二响”炮声在村的上空响起,宏盘人进入了过年的“熬年”状态。最初,宏盘村没有电视,也看不上什么春晚节目。运气好,大年三十不停电,奢侈的人家点上个100瓦的大灯泡,家里亮如白昼。运气差,就得守煤油灯过年了。无论家里亮堂,还是昏暗,过年熬年的气氛还是比较浓的。母亲和面,拌胡萝卜猪肉馅儿,张罗着包饺子;父亲堂前烧水煮猪头,家里的小孩子们和邻家的孩子提着小煤油灯笼出出进进,一个一个地放鞭炮。母亲又擀饺皮又包饺子,父亲烧火煮猪头烧了一滚又一滚,孩子们跑耍了一圈又回来,灯笼扯烂熄火了,兜里的鞭炮放完又到炕席下找。有的人家人多,包饺子的人也多,早早地就包完了饺子,猪头肉也煮好了,过年串门的人也来了。炕上的方桌摆满了茶水、瓜子、糖块、麻花、馓子。东家招呼着上炕,喝水,吃东西。爱打牌的就开始打起了牌,能打到天亮。
一年就熬一回夜,熬年不觉得夜有多么漫长,一家人,或和串门的人守在炕上,说说笑笑,等待着“接神”。今夜的小孩子们格外地清醒,不瞌睡,被灯笼冒出的烟熏成了花脸,他们也在等待接神的时刻。为了这圣神除夕接神,宏盘大人、小孩、老人、青年都在坚守着漫漫长夜。据说,接神时刻要等到夜空中“北斗七星”还是“人字六星”落去才能开始,也有会看“天象”的老人,他说可以接神了,人们才能行动。接神每年和每年的时间不一样,有时在过了夜间十二点,有时快到凌晨三四点钟。不像现在看春晚,到了十二点就是新年。一旦有人说开始接神了,宏盘村的每家每户全家老小都走到院子中,点起旺火,放起鞭炮、二响炮,有的人家拿出新衣服在旺火上烤烤,初一拜年穿,有的人家拿出红点馍馍烤烤现吃,全家人围着旺火,前烤烤,后烤烤,炙热的火焰,映红了家人们的笑脸,美满而幸福。烤旺火,驱灾辟邪,寓意着全家人在新的一年里兴旺发达,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熬完了夜就是大年初一。天一亮,村里的小孩子就跑到大街上去捡炮仗,有没响的炮,捡了一大把。大人们在家忙着做凉菜,下饺子。凉菜用焯软的细粉条和生好的绿豆芽、泡软的海菜,胡麻油炝上葱花,一拌,正宗的家常粉条调好了,有喜欢吃猪头肉的就把夜里煮好的切上一些拌到凉菜里。再剥些蒜瓣在碗里捣成蒜泥,倒上醋,准备吃饺子用。吃饭前,去院里再放几个炮,开启新年响动。下锅的饺子煮好了,捞上一大茶盘,全家人围坐在炕上的方桌前开始吃新年的第一顿饭。新年的饺子是宏盘人最期盼的美食,无论饺子里肉多肉少,都觉得格外香。饺子特有的浓香在醋酸的蘸染下弥漫在新年的空气里,馋得全家人胃口大开。爱喝酒的父亲抿一口酒,过去一年里的苦累都被这幸福时光冲散了。
吃罢饭,打发孩子们去亲戚家拜年,自家也准备好吃喝接待来拜年的小孩、大人们。这是宏盘人家大年初一都要做的头等大事。
宏盘大街上出现了来来往往去拜年的大人、小孩。人们几乎都穿上了新衣服。这些新衣服款式和花色都差不多,男的蓝色,女的花色。有的小孩子穿着新衣服,见了同伴有意去显摆。
孩子们去拜年,进了亲戚家门,又羞得说不上话,忸怩了半天也没说出来个“XX过年好!”。亲戚家的长辈最后回赠了糖块、瓜子,富裕亲戚有给几毛或几块压岁钱的。得了压岁礼物的孩子们自然高兴得不得了。大人到了半晌也开始走动,串亲戚家、串朋友家,路上遇到乡亲们,问声“过年好”,村里一片祥和的景象。
除了一般亲戚拜年外,年前娶过的新媳妇或出嫁有了新女婿的人家,要去亲戚家认亲拜年,亲戚就得准备“厚礼”回赠。
宏盘人过年走亲戚,讲究看日子出门,初五前不出村,初六才是最好的出门日子。一正月都有走亲戚的。
正月走亲戚是要带礼品的。那时没有什么礼品盒,礼品就是家里包好的饺子或炸好的麻花。要去亲戚家了,装上三五十个饺子,或者五根到十根大麻花作为礼品。这些厚礼亲戚家也是看重的,只有实在亲戚才带这样的礼品,当然回礼也要相当,不能小气。
过了初六,村里就准备着排戏和扭秧歌踩高跷的事,要在正月十五红火。排练二人台小戏,不用费多大的劲儿,村里一帮老唱戏的,锣鼓铜器一响就可登台唱了。每年那几个组织者一去通知,唱戏的都去了大队,找出了压了一年的行头,舞驾几天,就等十五时唱了。看他们排练的小孩子爬在大队部的窗户直往里眊。大队部开始热闹了,又听得锣鼓响起。四个队的爱好扭秧歌、踩高跷的媳妇后生们也来到大队院里,领服装、高跷腿、车车灯等,开始彩排。也有凑热闹的村民前来助威。排戏的排戏,彩排的彩排,为闹元宵,这些“演员”们也可谓敬业。
唱戏在初八九就开始了,每天晚上在学校旁的大戏台上唱。看戏的村民实心为村里“明星”们捧场。尽管每年唱的都是那些戏:《挂红灯》《卖碗》《买菜》等,连看戏的都能唱下来啦。但宏盘村的老百姓就是爱看,百看不厌。这就是一种根深蒂固的热爱,热爱这群人,热爱这片土地。
闹元宵,看红火,正月十三开始。头一天晚上“查灯”,秧歌队、高跷队打好了脸子,穿上行头,敲锣打鼓上了大街。秧歌队以妇女为主,有“划船”的,有“骑毛驴”的,有围毛巾的“老汉”,有拿笤帚的“老太太”等;高跷队全是男人,他们打扮的有“戴花的女人”,有“持枪的解放军”、有“拿斧头的工人”,有“孙悟空、猪八戒、沙僧、唐僧”四人取经团,有拿镰刀的“农民”,有耍丑的“媒婆”等角色。他们先走宏盘村的“公家”地方:公社、供销社、学校、粮站等,闹红火的队伍一来,这些机关单位就点起了“大炭旺火”。秧歌队、高跷队分别入场,锣鼓喧天,旺火飞扬,队员们激情高昂,扭得精彩,踩得妖娆,耍得滑稽。围观的村民喜笑颜开,甚至有的村民情不自禁地混到队伍里,放情地扭了起来。每扭完一处时,还有谢唱的人在唱“谢谢东家,我们走呀。谢XXX大洋XX块!”随后,敲锣打鼓给他压阵配韵。
这样闹红火,一闹就是大半夜,走完“单位机关”走队里。每个队里选几个集中点,每个点拉去一车麦秸秆点旺火。为闹红火队伍打前站的人提着布袋每家每户起钱或起纸烟,也有给粉条、馍馍和糕的人家。闹红火的人在队里扭秧歌、踩高跷格外卖力,锣鼓敲得更响,柴火旺火着得更旺,看热闹的村民更多,似乎十五的月亮更圆更大!
一年一度的闹元宵,没有什么新内容,但村民们就是看不够,喜欢闹。闹起来,有生气,有欢乐,乡风依然。
一个正月吃完了大年蒸下的馍馍、糕和粉条,年还没过完,过了“二月二”才算过完年。这一天,还要吃顿饺子或炸顿糕,过年才接近尾声。
二月二有“龙抬头”、“舔龙皮”之说。龙抬头时大地复苏,气象更新,长了一正月的头发要剃要理。
宏盘的老年人急着去剃头。村里会剃头的人家又被前来剃头人踢烂了门槛。人一来,剃头师傅就给人家头上全抹上胰子,从裹得严实的毡包里取出剃头刀,再在布裤上蓖两下,就开始剃头了。剃头的确是技术活儿,既要剃得光亮,又不能割破头皮。据说剃头很出火。我父亲剃头技术就不赖,常有人找他剃头,他也乐意效劳。年轻人不喜欢剃光头,村里那时没有理发店,就得找有推子会理发的人家。我家有推子,所以,我们家经常有人来理发。小时候父亲经常给后生们理平头,给小孩子们理“油把盖子”头,滑稽可笑。
剃过头的老汉显得年轻,理了发的年轻人显得精神。
所谓“舔龙皮”,就是村民家把过年时贴在墙上的“画画”取下来,把家里尘土扫一扫。让沉浸在过年氛围的人们醒过神儿,年过完了,开春了,准备劳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