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合院巷子
本文作者:张家树
近日,看到金亮同学在家乡自媒体上发的一篇《吉黍》,瞬间就把自己拉回到了四十年前的十字街,拉回到了文化馆,拉回到了“三义兴儿,四合城儿,口口脑包义兴泉儿”的科布尔。我们在朋友圈热烈讨论中旗的其他名人,继而儿时的诸多记忆洪流般涌过,自己也跃跃欲试地想要将这点点滴滴写出来与大家共享,也为慰藉自己对黄金般儿时岁月的眷恋之情。
说起儿时,首先想到的就是兴合院巷子。
相信80后之前的科镇人对这个名字是熟悉的。如果说十字街附近是当时科镇的商业中心,那么兴合院巷子周边就是科镇的文化娱乐中心,因为当时镇子上仅有的三大高大上文娱传媒建筑都在兴合院巷子附近:电影院、文化馆和广播站。
兴合院巷子呈T字形,巷子南口是电影院,一条土路顶到头便是广播站,自此分叉,东西各有一条路。土路有三四百米长,将将能走开一辆汽车,路两边都是低矮的平房,大约住着二百多户人家。小时候一点没觉得,后来回去才感慨儿时的黄金地居然那么破败,曾经一家五口过幸福小日子的土坯房(不到50平方)居然那么低矮狭窄,但奇怪的是在巷子里度过的童年时光却成为了一生中最美好的回忆。
兴合院巷子是我的出生地,直到十二岁上五年级才搬家离开。记得搬家时我痛苦了很久,新家在大南边,没有自行车,步行要走个把小时,放学后我就得赶紧回家,关键是要好的伙伴都在巷子里,我回了新家只能写作业,写完不能再和伙伴们出去藏老埋埋(捉迷藏),不能再到前排院子藏匿关南老人的尿盆,不能再上房堵蓝村家的烟洞,不能再和伙伴们静静地围在收音机旁听《岳飞传》,不能再经常看到小时候一起过家家的喜人女女水汪汪的大眼睛……
兴合院巷子虽然不长,但因为是从街心到北郊的捷径,因此平日里人流量较大,也挺热闹。风和日丽时,这条巷子是我们的跑马场;下雨时,这里是我们的迈阿密。
我小学在北小就读,每天步行上学不到二十分钟。当时旗里的运输社就离学校不远,上下学路上经常能碰到马车来往,于是,扒马车就成了我们日常的一件乐事,倒也不为省那几步路,主要是为了气车倌,因为我们往后边一扒,车辕就会翘起,马儿就会找不着北。于是,巷子里就经常演绎一幕幕坏小孩和车倌的爱恨情仇。遇到好心的车倌,会让你上车,但得坐前边;遇到脾气不好的,坏小孩们就以谁能躲开鞭子为傲,以谁敢揪住车倌的鞭子为勇。印象最深刻的是一个小个瘸腿的车倌,大约30左右年纪,可能是我们老欺负人家腿脚不方便,所以那个车倌脾气很爆,不小心挨着鞭子也分外得疼。92年,刚参加工作那个夏天,我居然在呼市公园门前遇到了他,摆个地摊在卖瓜子麻子。一见之下,我有一种分外的亲切,急着问他:“你以前是中旗运输社的吧,你记不记得小时候老拿鞭子抽我们……”他当时已经是个小老头了,黑红的脸膛,背也有些驼了,脸上不再有儿时那气急败坏的怒容,取而代之的是明显的惶恐,大概是以为我要复仇。走的时候,我买了大大一包瓜子麻子,足足吃了好几个月。
兴合院巷子东西紧邻当时的生产一队和三队,因此巷子里时不时能见到散养的猪狗牛羊惬意地溜达,于是这些动物也成了我们的玩伴。曾经的恶作剧现在想来仍能开心一笑,但有些也会有罪恶感。
羊儿温顺,我们大多是骑骑了事或逗两个个丁(公羊)顶顶架。猪皮糙肉厚还脏,就惨了点。我清楚记得,有次放学回家路上,在广播站门口骑了口肥猪,不小心摔下来左手扑到地上的冰溜子上形成了贯通伤,现在斜贯手掌的伤疤还清晰可见。我们经常把猪当成猎物,弹弓、自制弓箭、锡丝枪恣意招呼。记得有一次一支箭射在猪身上,那猪狂奔,我舍不得还扎在猪身上的箭猛追,结果碰上了猪主人,反过头又赶紧逃命,幸亏地形熟悉跑得快,没让人家抓住现行,但怕主人找上门索赔挨揍,直躲到天大黑了才敢回家。
最玄乎的恶作剧是一次玩火龙的经历。
我们这个年龄的人不少应该掏过耗子,除了打猎般的刺激好玩外,这个活动还掺杂着家庭赋予的使命——掏耗子的粮窖给家里养的鸡做零食。可别小看,我掏过的最大一个粮窖里,麦粒能装大半编织袋,里边还有长芽的陈粮。
每当秋收之后,麦地里一片空旷,只有三三两两的麦垛,这时候耗子洞很好找,但耗子很聪明,知道危险来临,它会不断地刨土堵住通道,让你挖着挖着就找不到方向。在一番斗智斗勇后,随着不断发现耗子的新痕迹,你的兴奋之情会不断加码,直至见它穷途末路,然后就是拿衣服或麻袋围追扑截,最后给它套上枷锁成为囚犯。晚上,我们会给耗子们浇上煤油或废机油,在巷子最空旷的地方点燃后放它们比赛鼠窜,巷子里没有路灯,耗子奔逃的那路线就是我们所谓的火龙。但有次,我们闯了大祸,因为我们没在巷子里放火龙,却放在了刚掏完耗子的田间。平日在巷子里玩火龙,一般耗子也就跑个十几米就倒下了。这次我们没注意周围的麦垛,而且七八岁的孩子也不知潜在的危险,耗子一头扎进了麦垛,接下来的事情可想而知了。第二天,就听大人们说昨夜有阶级敌人搞破坏,放火烧了生产队的粮食。天哪,多么荒唐。所幸的是我们几个小伙伴做到了守口如瓶,而且大人们也根本想不到这样的因果,损失也不大,阶级敌人破坏案一段时间后也就不了了之。
印象中,中旗夏天雨水不多,巷子里的那条土路一下点雨就泥泞不堪,但是,每逢大雨却是我们的开心一刻,因为我们可以在路边挖坑闪人。放学后,作业都顾不上写,赶紧相约几人穿上大雨靴,拿上铁锹火铲,找一个水漫过路面且人们又绕不过去的地方挖个坑,然后躲在路边稍远的地方看下班后的行人表演各种摔跤,直至天黑人稀。如果看到有摔得狠的,我们就一哄而散,心里的欢乐瞬间转化为恐惧,怕人家找上家门。
雨再大点,我们会穿着雨衣守个水坑打水仗,手里没有水枪,有的多是火铲木板。常听说迈阿密的海滩是世界上最快乐的地方,但我想我们打水仗时的那种快乐比在迈阿密还要炽热。
巷子里除广播站外,还有一家单位是养路段。白天上课,我们没时间也进不去玩耍,但每到夏天放学,我们便会使用各种办法避开看门老头潜入院子:翻墙、跳大门、掰弯大门铁条往里钻、从铁门下边的缝隙往里挤……因为里面地方太大了,还有好几间废墟,可以藏老埋埋,可以打金刚,可以打土坷垃仗,还可以放风筝。几年前家里人吃饭我才听我哥坦白:小时候打土坷垃仗受伤最严重的一次(右半边脸皮被土坯整个擦掉)的杀手居然就是他,原因是他逃学我告状怀恨报复痛下杀手。
兴合院巷子里最美好最幸福的地方自然是电影院。
印象中的电影院是一栋高大恢弘的建筑,高高的台阶,宽敞的门厅,里面能容纳千八百人,至今我还记得电影院一楼有34排,空中还有一层悬浮式看台,两边墙上好像还有包厢,感觉很高级很气派。
在那个文化娱乐生活极为匮乏的年代,孩子们除了平日里撒欢恶搞自娱自乐外,唯一可谈及高雅的娱乐项目就是听收音机里的评书和看电影。
小时候,因为离得近,而且父母双职工,家境尚可,父亲经常带我们全家去看电影。每次看电影前,父亲总是在中午就告诉我们,让我们早点写作业。这一天,我就会在学校完成作业,然后回家帮姐姐做饭,等父母下班后赶紧吃完饭就去电影院,只要检票就赶紧进去,因为在开场前小孩可以楼上楼下疯跑,那时这也是一种享受。有时候电影不好看,我会在半途睡着,之后迷迷糊糊记得趴在父亲宽厚温暖的背上走过兴合院巷子。有时候,因为各种原因父亲看电影的承诺落了空,每次我都会嚎啕大哭。
电影院留下过童年的太多欢乐,但也有尴尬和恐惧。尴尬是三四年级时旗里组织各小学举办纪念毛主席诞辰诗歌朗诵会,我作为学校的大队长自然踊跃参与。上台后,刺眼的灯光晃空了我的大脑,下面黑压压的人群惊跑了我的记忆,在一句“啊,毛主席”之后,我凝固在了那里,后面的词句踪影皆无,于是只能在又“啊”了两声后尴尬下台。恐惧是来自于两部电影:《画皮》和《神秘的大佛》,这辈子仅有的两次被吓哭就是因为这两部片子。
眼下又到年根了,但记忆中儿时的过年才叫过年。一进腊月,大人们忙着蒸馒头炸麻花压粉烧肉,我们要么跑前跑后打杂,要么帮着拉风箱,虽说很辛苦,但心里却是快乐无比。那时没有电视,到了除夕夜,吃过丰盛的年夜饭后,大人们会打麻将打扑克等待接神的时刻,孩子们就像撒欢的小马驹子一样在巷子里欢跑,这家出来那家进,揣着满兜子拆散的小鞭,叼着个烟屁,时不时琢磨着给哪家旺火里放个二踢脚,或者往哪家灯笼里扔个炮仗。接完神后大人们睡了,可我们还在房前屋后打着手电捡瞎捻炮,或者藏在哪个拐角吓唬回家路上的女娃娃,还要意犹未尽地用二踢脚攻击巷子里的行人……
自高中到集宁上学后,与故乡渐行渐远。大学毕业留在呼市工作,虽说期间也时时回家探望父母,但毕竟在家里呆的日子很少,后来把父母接来呼市,回家的时候就更少了。
二十年前回去,电影院还在,只是不经意之间就走过了,之前独一份的宏伟建筑已经湮没在了周边新起的繁华中,而且因为电视的普及已经没人去看电影了,昔日的电影院成了家具城;十年前回去,电影院已经拆了,兴合院巷子还在;去年回去,已经没有巷子了,好不容易找到曾经的巷口,再往里去已经围起了工地。以后这里会有大片高楼平地起,家乡的面貌会更加繁华现代,但于我而言,童年的美好回忆似乎不完整了。虽说还记得小时学校包场五分钱一张的电影票,还记得元宵节文化馆内外张灯结彩的灯谜会,还记得“察右中旗广播站,前面说的都不算”每晚结束播出的《歌唱祖国》,还记得无数美好的时刻,但,这些已经找不到任何痕迹了,只能留存在记忆中。
2018年2月8日
本文作者1970年出生于内蒙古察右中旗科布尔镇,现就职于呼和浩特市一企业,从事能源行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