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文化|| 刘彬徽:略谈长江中游地区的青铜矛
略谈长江中游地区的青铜矛
刘彬徽
本文刊登于《长江文化论丛》第二辑
长江中游地区主要指湖北、湖南两省,也包括河南西南部的丹江、淅水流域,江西西北部的一部分,又有荆楚地区之称。这一地区出土的青铜武器数量多,且不乏精美者。其中青铜矛一类,其年代最早的可上溯至商代二里岗期,即湖北盘龙城遗址、墓葬中出土的3件青铜矛,是目前所知我国年代最早的青铜矛①(图一)。对此,有论者作出推测:“矛制的来源或许与南方有关”②。“南方对商后期矛制的多样发展似有孕育之功”③。在商代晚期,殷墟出土的青铜矛已相当多,而在荆楚地区则发现不多,湖北江北农场出土一矛④,其上有“F”形花纹,与南方印纹陶上纹样相似,显为南方风格,当为本土产品。在湖南也收集到这一时期的青铜矛⑤。
图一商代青铜矛
西周时期这一地区发现青铜矛也不少,在湖北红安、随县都有所发现⑥;近年在湖南长沙也有出土。而在东周时期则有大量发现,精品亦多。河南淅川下寺二号楚墓出土的有铭文的棚矛,乃至今见到的唯一有楚贵族名字的青铜矛,在此矛叶脊部两侧作镂孔勾连纹,脊至散前部有规整的勾连雷纹,近散口部饰兽面纹两组,全器完好,通长30.7厘米⑦(图二)。如此纹样的楚矛,在东周时代矛类兵器中罕见,乃青铜矛精品之一,也可窥见楚人对矛类兵器的重视与爱好。
图二 春秋时期贵族青铜矛
长江中游地区大中型楚系墓葬内出土的矛数量可观。例如战国时期曾侯乙墓和包山二号楚墓这两座大墓⑧。前者出49件,后者出11件,两墓的矛多数为长柄矛,长度均在3.5米以上,最长的为4.36米。包山二号墓的长柄矛中有尚保存有捆扎的羽毛,甚为珍贵(图三)。而短柄矛在两墓中仅各见一件,长度分别为2.25米和1.895米。
图三 战国时期贵族青铜矛
关于青铜武器和青铜矛,前辈和当今学者多有研究,在此仅就与长江中游地区、南方地区有关的问题作些研讨。近年有《战国青铜矛》一文,对战国时代的青铜矛作了专题研究⑨。该文将矛区分为两大类型:A类为散侧附环耳、扉状饰或鼻钮者;反之,无耳饰、鼻钮者为B类;并认为这种分类也适用于春秋时期甚至可早到商代。这种抓住形制上重要特点予以分类的方法是可取的。但论者进而认为:“战国青铜矛大致可分为差异明显的南北两个体系。从出土地点分析,A类矛主要分布于南方,B类矛主要分布于北方。楚国的青铜矛属于南方体系……南方体系的青铜矛主要是A类矛,也有少数B类矛”⑨。
这种反映A, B两型矛从地域上分属南北两个体系的说法是否可靠呢?笔者经过研究,觉得有必要作进一步的讨论。
论者作出上述推论,所依据的是散见于各地的A, B两型矛的数量上的统计资料,其数字统计显示南方以A类青铜矛数量最多,该文据此作出判断:“以楚国为代表的南方青铜矛,不仅A类矛居主导地位,而且以散上的附鼻钮者为大宗,展现出鲜明的时代和地区特色”⑨。说楚矛的散上附鼻锯者为多,这是对的,但若说楚矛以A类为主,则不确。
我所作的数量统计法,与《战国青铜矛》一文的方法有异。我采用典型墓葬单位的数量统计法,在拙著《楚系青铜器研究》一书内有“楚系铜器群年代序列和主要器类统计表”⑩。此表主要统计青铜礼乐器数量,近来我对此表所列墓葬出土兵器数量也作了统计,所得结论是B类矛大于A类矛,几近五与一之比。这与《战国青铜矛》所作出的判断完全相反。即根据我的统计所得的结论是以楚为主要代表的南方青铜矛应以B类矛为代表,显然,《战国青铜矛》一文主张以A, B类之分代表南北两个体系之说是不能成立的。那么,A, B类之分究竟能说明什么问题?我提出下面两点新看法。
新看法之一是:A, B类之分表示了青铜矛长短之分,即A型矛为短柄矛,B型类为长柄矛(多为积竹木柲的柄)。前面提到曾侯乙墓、包山二号楚墓各出49件、11件矛,共60件矛,其中A型短柄矛仅2件、多达58件的B型长柄矛的矛柄保存较好。短柄矛就是文献记载五兵中的“酋矛”,长柄矛为“夷矛”。《考工记·庐人》:“酋矛常有四尺,夷矛三寻”。郑玄注:“八尺日寻,倍寻曰常。酋、夷,长短名。酋之言遒也,酋近、夷长矣”。若按郑玄注酋矛长度为古之二丈、夷矛为二丈四尺。战国时期一尺约合今23厘米,则酋矛长度为4.6米,夷矛长度为5.52米。而从曾侯乙墓、包山楚墓出土长、短矛的长度来看,均没有这么长。前面之指出长柄矛最长的为4.36米,与郑玄注相差1米有余,出土短矛之长者为2.25米,也与郑玄注之长度相差甚大,可看出郑玄注并不准确,当以出土实物资料为可靠。由此看来,青铜矛之分为A, B两个大类,所指为长、短矛之分,而非南北地域之分。长短矛两类之分,不仅有出土实物资料的数字统计为依据,且有文献记载上的依据,信而有征,无可疑也。
湖南博物馆藏楚王矛
新看法之二是:A, B类型之分又反映了车战武器和步战武器之分。长柄的戟是车战中车上甲士用以战斗的重要武器⑩,同样,长柄矛也应主要用于车战。曾侯乙墓、包山楚墓皆未出土战车,但竹简遣策记载的战车上都有戟和矛,在车上作战,攻击对方,当然得用长柄矛,曾侯乙墓的时代为战国时期,正处于车战为主向步骑兵为主转变的时代,所以,墓内出土的车战用矛数量最多,比战国中期的包山楚墓的多得多。在包山楚墓时代,大贵族拥有长柄战矛仍比短柄矛多得多。短柄矛的作用主要为步战时步兵所用,车战中即使用短柄矛也只能作卫体之用。从使用者身分来看,也可以认为,长柄矛多为甲士以上贵族使用,短柄矛则主要为下层平民使用。从这些都看不出南北有多大差别,其时我国南北地域发展水平旗鼓相当,某些方面南方还超过了北方。这也可以认为是我新看法的进一步推论,有着历史学上的意义。
《战国青铜矛》一文的统计资料,正是依据各地中小型(多为小型)墓葬内出土的矛,这些中小型墓的墓主为下层平民(也会有士级下层甲士),其所拥有的矛自当为步战而非车战用的短柄矛,迄今各地所发掘的这类小墓数量多,故而出土的短矛数量也多(这些小墓出土的矛柄多不存,故该文忽略了对矛柄的应有的注意),以致到该文统计出南方(包括长江中游地区)短柄矛数量多于长柄矛,而忽视了对数量多且矛柄保存好的大贵族墓中出土矛的考察,这正是导致《战国青铜矛》作出错误判断的原因。然而笔者应特别指出,该文收集了大量中小型墓出土矛的资料,作出了形制上的研究,若无此文的研究成果在前,我也难以在其成果基础上作进一步的研究,得出上述的新看法。这新看法能否为学界肯定,则悉听专家、读者评断了。
注释:
①湖北省博物馆:《1963年湖北黄陂盘龙城商代遗址的发掘》,《丈物》1976年第1期。
《盘龙城商代二里岗期的青铜器》,《文物》1976年第2期。
②杨锡璋:《关于商代青铜矛的一些问题》,《考古与文物》1986年第3期。
③陈芳妹:《商周青铜器发展的主要趋势》,载台湾省《故宫青铜器图录》,台北1985年。
④何弩:《湖北江陵江北农场出土商周青铜器》,《文物》1994年第9期。
⑤高至喜:《论中国南方出土的商代青铜器》,《中国考古学会第七次年会论文集》。
⑥湖北省文物管理处:《湖北红安全盆遗址的探掘》,《考古》1960年第4期。杨宝成主编:《湖北考古发现与研究》75页,武汉大学出版社1995年。
⑦河南省文物研究所等:《淅川下寺春秋楚墓》,文物出版社1991年。
⑧湖北省博物馆:《曾侯乙墓》,文物出版社1989年。
荆沙铁路考古队:《包山楚墓》,文物出版社1991年。
⑨李健民:《战国青铜矛》,载《中国考古学论丛》,科学出版社1993。
⑩刘彬徽:《楚系青铜器研究》56-61页,湖北教育出版社1995年。
⑪刘彬徽:《楚兵器研究一则》,《湖南省博物馆文集》第四辑,船山学刊社出版,1998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