串场人家（十九）

串场人家（十九）

作  者：乔 永 星

图  片：选自网络

二子带着大花，来到棉布柜台。大花一下子被眼前一匹匹整齐显眼的花布惊呆了。大花出生出世，从未见过这么多琳琅满目，花色品种齐全的布。看了，也叫不出什么名字。只晓得用价钱来判断衡量布的质量。大花有点眼花缭乱，不知所措了。二子倒是比她见得多些。

就在这门市的南面，不足半里路，是街上的食品站。国营的，说是食品站，其实就是个杀猪宰羊的地方。兼收购生猪。周围几个公社一家一户养的猪，肥了出圈，必得到公家的食品站出售。因为每出售一头猪，额外奖励一种叫“券”的票证，券分甲、乙。依据猪的大小，肥壮程度，略有区别。

国营的食品站，隶属县食品公司，是个举重轻重的企业。收猪并将猪运往大城市，是食品站的主要任务。因为国家有激励措施。周围几个公社的养猪户，猪一出栏，必定到此出售。生猪出售，分一、二、三和特等。辩别猪的优劣：越肥越好，越大越好。

食品站的猪，有时存栏达数百头。所以猪的出出进进，肥料是十分可观的。二子所在的生产队，与食品站有合作关系。站内的所有肥料，杀猪水等，均归生产队负责运走，集体垩田。生产队负责出一人，长期驻站，负责打扫卫生。打扫人员的报酬，由队上负担。与食品站无关。互惠互利的事儿，一定就是数年。二子常随运粪船队，挑粪，弄船。闲下来，时不时地到小街上逛逛。多少晓得街上人的购物习惯。

这次同大花一起前来捆布。农村人结婚前买布大多称为捆布。捆布大同小异，一般男方为女方买上四对至六对布，很少有八对的。一套为一对。当然，布有优次之别。如线卡、灯芯绒、平绒、经济呢的，算上等料子，其次有半线卡、纱卡、洋布等，在农村，没有穿呢子，毛料，绸缎、皮衣的，一般人家结婚捆布，在百元左右。二子这次捆布，他娘给了八十元整。是东凑西借而来的。再殷实的人家，成年到头也没有几张十元大钞，在手里摸摸过过。更不用说劳动日单价只有三角的普通农民了。

二子知道娘的难处，当十元一张的八张票子接到手里的时候，眼中跳动着激动的泪花。二子完全知道这八十元在心中的份量。穷家难当，这霎那间，将曾经对娘的不满，一下子如秋风吹落叶，扫得精光。那是大哥大嫂结婚才不到半年，娘就逼着大哥分家，大哥、大嫂，拎着几个碗，一口锅，没有桌椅板凳，没有衣柜条台，甚至连结婚的面子床，也未让大哥带走，大哥噙着泪花，同手提半口袋粮食的嫂子，离开了家。那是个太阳将落的下晚。鸡蛋黄子似的落日，把大哥大嫂的身影拉得细细的，长长的。二子站在屋角，目送哥嫂渐行渐去，直到消失在夜幕之中。

那时的二子，恨娘心太狠。大哥大嫂的日子，太艰难了。就是这样，娘还要大哥承担自己结婚的一半债务。二子想到这里，从心底认为，自己的娘比晚娘还狠。当娘将这赊借而来的八十元，一下子接到儿子手里的那一刻，二子的心在不断地震颤。他一下子理解了妈妈。心中也暗暗地下了决心，他二子一定要打个贫穷翻身仗。让娘的生活过得好些，让大花过上人模人样的日子。不能再让自己的孩子，像自己一样，生活在一贫如洗，缺吃少穿的艰难困苦之中。

大花站在柜台前，不知所措，左手紧攥着裤子口袋，生怕自己袋中的钱币会不翼而飞。也难怪，大花出生出世，袋中从未有过如此之巨的钱钞，大花在家时，点了又点，数了又数，纸票归纸票，硬币归硬币，五分、二分、一分，一叠叠地分得一清二楚，加上角票，元票，共计八元零八分。大花把这笔钱，看得比什么都重要。昨晚上，娘把她叫到身边，从枕下的席子夹层里，拿了五张一元面额的钱给她，左叮咛，右嘱托，要大花随二子上街捆布时，无论如何，要为二子扯块布，做套衣服。说着，又摸出了丈二布票。娘说：二子为你捆布，依传统习俗，丈人家再穷，也得为女婿换个上下龙。上下龙，就是一套衣服。照理，还得买顶帽子、围巾、鞋子。我们家穷买不起，再省，一套衣料少不了。娘算了下，一丈二尺蓝纱卡，四角二分一尺，能将就些够了。大花接过娘的钱，见半倚半躺的娘，眼中的泪花一闪一闪的，长长的叹气声，弥溢了满屋三间。

大花娘接着说道：“娘这一辈子，就是个病秧子，生了你们姊妹三，未能为董家生个男孩，过得窝窝囊囊。对不起你爹，也未能尽到娘的责任。唯一盼的，就是你们姊妹三个，都能把个好婆家，有个好归宿，不求大富大贵，但求平平安安，没毛没病的，娘也就知足了。”大花听了娘的一番话，心里酸酸的，直想哭。第二天一早，大花将平时卖鸡蛋、韭菜、蚌蚬攒的零头私房钱凑在一起，随二子上了街。

一路上，大花心里一直盘算着娘的话，牢牢地记着为二子买上下龙。还算不错，二人将东西全办好后，大花听人说，出门的姑娘，娘家千不陪，万不陪，十件头无论如何是要买的，可大花不知道十件头是哪十件？唯一记得的，是梳子、篦子、镜子？雪花膏子、粉盒等，其它还有什么，大花不懂，就连雪花膏子也很少能用上，冬天手脚龟裂，皮肤干燥，皴了裂口子，弄点蛤蜊油搽搽。农村的孩子连鞋子袜子也穿不周全，没那么多讲究。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乔永星，1949年出生在上海，10岁随母亲下放回到盐城新兴公社。在农村生活二十余年后，随知青妻子返城。喜欢写些散文，小说之类，大多是农村生活题材。已完成《串场河畔》、《串场故事》两部系列小说和《学书》中篇小说以及几十篇短篇小说。累计近七十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