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食的味道

粮食的味道，令人迷醉。我坚定地认为，敏感于粮食的味道，和一个人的经历有关，和一个人的品质有关。

我的童年是在豫东乡下一个十分贫穷的小村庄度过的，跑遍村子找不见一张报纸，看不到一辆自行车，逢年过节家家户户也吃不上一顿好馍。好馍就是白面馒头，不掺和玉米面或红薯面的那种。谁家蒸上一笼好馍，怕被邻居发现，紧张异常，一定要把门窗关紧，不透气息，像是要发生惊天动地的大事情。掀开笼屉，麦子的香味扑面而来，那样清晰，令人感动。用指尖在馍上小心一按，按出的小坑很快平复了，所有的人激动咂舌：熟了？熟了。熟了熟了。

饥饿的生灵是不懂饥饱的。孩子们不用就菜、也没菜可就，切一块咸萝卜，一口气吞下三五个白馒头，面不改色，呼吸平静，眼光还往笼里扫。大人们总是心疼地说：慢点慢点，饿死鬼托生的吗？

秋收，村里男女老少都出动了，轰轰烈烈去地里拾麦穗，就像过一个盛大的节日。少数不安分的人趁别人不注意，偷偷去还没收割过的麦田捋上一把，被生产队的干部追着骂，撵着打，像吆喝一条狗。

那个时候，只要和粮食有关的事情都是大事情，只要和粮食有关的事情都会引起每一个的关心和注意。

后来到了部队，在大院泔水缸里常常发现被人扔弃的白面馒头，上面生着大大小小的霉点，我心里可惜，就捡出来，剥掉皮，塞进嘴里。吃不完了就小心晒干，收集起来，日后泡泡水接着吃。有几回被饲养员发现了，吵了我几句，说我和猪抢食。我说：你没经过我的苦日子，我是一个打小被饥饿吓破胆的人。

某次出差，卧铺上一个女孩打开一包饼干，可能不合口味吧，只咬了一口，皱皱眉，扔在茶几上。那包饼干十分刺眼，不能让我安生。列车开过几个站点，我确认女孩下车后，终于坐过来，接杯水，把那包饼干吃了下去，完成了一次晚餐。

古人对粮食十分敬重。参加过几次考古发掘，在汉代的一些陶壶陶仓中，常常发现粮食的影子，已经腐朽成块了，仔细看，还能辨出一枚枚颗粒。这在当时，是炫富的表现吗？

我收藏着一件汉代红釉陶壶，壶体上刻着“司粟”两个字，典型隶书。我将它敬放在书房高处，视之为神。

亲近的朋友知道，不管是请客还是被请，不怕吃多也不怕吃少，我有一个习惯，就是点菜的时候一定提醒主家适量，千万不要浪费了。一开始，不理解的朋友怪我小气，后来习惯了，也自觉遵守。

粮食的味道令人迷醉。尊重粮食就是尊重农民兄弟，也是尊重我们自己，尊重天地人的关系。这不仅仅关乎你对粮食的态度，更关乎一个人的品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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