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大年往事(一)
'儿时记忆岁月悠,年届花甲念乡愁。风霜雨雪写春秋,点点滴滴在心头'。这是一位老人怀旧的留言,我偶然读到这几句诗,心中不免感慨万分,那过去的经历,好像就在眼前……
每年一到冬天,也就是在大小雪期间,村里面就开始杀猪了。杀猪,在农村也算是件大事儿,像过节一样,必须的把儿女子孙,甚至亲家六人请来吃杀猪糕。杀猪前,家里早几天就开始安顿了,压好了粉,生好了豆芽,磨好了黄米面。杀猪也看日子,一看三六九,二看礼拜天,三看屠家轮那边。杀猪这天,我的家人就早早起了,父亲将头天借来的槽案摆到院里的大锅台前,一头担在锅台上,一头用一条结实的木櫈櫈好。拔起出稍锅,将火点着,倒入一担井拔凉水。母亲拉起走风漏气的大风箱,开始烧水。二岗腿快,跑到村西头去请屠家到家杀猪。
那屠家带着屠刀、肉勾子、浮石等杀猪工具,来到家里。一切准备就绪,烧好煺猪水,叫来隔壁邻右帮帮忙,准备杀猪了。
大清早晨,那猪卧在圈里,钻在厚厚的莜麦芨子里,睡的正香。母亲走到猪窝前,真不忍心将猪唤起,'郎……郎……郎……'叫了几声,猪听到熟悉的叫声,以为又该吃食了,一个咕噜爬起来,从圈里钻了出来。猪那里知道,今天就是它的末日了。猪刚走出猪圈,发现有点不对头,刚想掉头回圈,就被屠家用一根钢筋做的挠勾勾到下腭,众人抓住猪腿,将猪连拉带拽,摁倒在一个结实的炕桌上,猪连声嚎叫,就是几里之外也能听到。只见那屠家手脚麻利,一根细单散子(绳子)绑着一节小木棍,将绳子刹进猪嘴里,连缠三圈儿捆牢,猪的叫声顿时小了许多。屠家手持屠刀,在猪的喉咙处将刀插入,那殷红的猪血顺着屠刀的刀柄,流入了一个塘瓷盆里。那猪血如涓涓细流,随着屠家刀尖的深入和转动不停地流出。有人不停地用筷子搅动着,防止猪血凝固。等到猪血流尽,才端走血盆,准备上火浸熟。最后屠家将刀尖直插猪的心脏,那猪才口喷血沫,动心抽搐……那猪杀倒后,肚子瘪瘪的,身上的虱子到处乱窜。屠家将猪的后腿上部的蹄瓣割开,用一根钢筋捅条戳进去,上下捅了几次,然后将蹄瓣搬开,屏住呼吸,往里吹气。屠家憋的双腮鼓动,像瞎鼓匠吹锁呐一样,噗噗直响……不一会儿,就把猪吹的圆鼓鼓的,并让人用木棍敲打猪身,让气吹得均匀。吹鼓了的猪,圆滚滚的,比杀倒那会儿大了许多。众人将猪抬上槽案,准备煺猪。那一锅水已烧的哗哗作响,屠家舀上开水往猪身上浇。一时间,猪身上下,雾气腾腾。要是槽案漏水,还的用猪血拌点莜面将缝隙糊实。煺猪的水温也大有讲究,太烫了不行,只有温度适中,才能将猪毛煺下。在屠家浇水煺毛之机,我用一双筷子卷住猪鬃往下拔毛,那像松针一样的猪鬃被一撮一撮地拔了下去。猪鬃干拔下来的很值钱,要是和煺下的猪毛混在一起,就不好梳理,只能卖几毛钱了。我手慌脚乱,东绺西一绺的地把猪鬃揪了一小把,也算一笔收入了。屠家快速给猪浇匀热水,先用一个铁皮做的挖子把猪挖一遍,然后手握浮石,一边浇水,一边磨擦,将一身黑毛煺去,一下子变得白白净净……等把猪煺洗干净,众人把猪一个大翻身,屠家在猪的尾巴上方用刀划了一个圆,割塌白生生的肥膘,将猪尾割下。那割下的猪尾,像一只大大的翻车车,足有一斤多重。据说那猪尾巴被屠家拿走了,算是杀猪的工钱。取下猪尾后,屠家用肉勾子勾住猪的偻斗骨,在众人的帮助下,把猪背到墙角搭木头的角架上,把猪头朝下吊了起来。
屠家提来半桶冷水,用水漂一边淋水,一边用尖刀剐毛,等到猪身通体干净后,就下刀卸猪头了。猪头折皱,残毛稀疏,被搁在了一旁。卸下猪头后, 就该割槽头肉了。屠家用手量了半扎,在猪脖子的喉头节的上面下了刀。屠家抠住杀口,将槽头肉圆圆的一圈割通,然后两手握住一转,把槽头肉割了下来。割下的槽头肉还是血淋淋的,用冷水冲洗一下,那肉有红是白,肥瘦相间,今天杀猪菜就吃这块槽头肉了。
卸下了猪头,割去了槽头肉,屠家开始下大肘子了。去掉了猪肘,就剩下开肠剥肚了。屠家动作娴熟,将猪肚皮拉一小口,食指中指伸出猪肚,刀背向里,轻轻一划,只见白花花的香胆油和护肚油露了出来。此时,早有两人抬着一只大笸箩,将掉出来肠肠肚肚接住,等屠家从揪出大肠,将肠头挽好,又割破天篷,取出了心肝肺。父亲拿出一把大砍刀,等屠家从猪背划开一道缝,将猪从中一劈,白条猪肉两扇扇,摆在窗台前。父亲又到生产队借来一杆钩子大秤,要看看这头养了一年多的接年猪能杀几斤肉。一根木棒插进秤的提环,秤钩子勾住了半扇猪肉,两人用力,顺势抬举起猪肉,父亲赶紧将秤杆上的秤砣向外摸,让秤砣绳子在秤杆停稳。人们围了过来,眼如捞羚,盯着秤杆上的定盘星儿,一五一十地数出了斤数,如半扇肉能达到六七十斤那就算大猪了……
屠家回到了家里,开始倒肠肚了。他盘坐在热炕上,用一把喝水的大茶壶,灌上热水,把肠肚上的护肚油一一撕去,然后将肠子套在壶嘴上往里灌水,清洗里面的囊物。抖出小肠子,挽成绳子状,日后就能到收购站卖钱。把肥肠、猪肚翻过来后,用白矾抓了几遍,洗干净后,填入猪肚,呈元宝状,再用二根削尖了的筷子穿孔插牢。最后,剩下一个还带着尿液的猪尿泡,屠家给了我。我高兴地拿过猪尿泡,放掉尿液,扔在地上,用脚用揉搓,虽后找来一节空管,插进尿管,一股尿骚味一扑鼻而来。我屏住呼吸,把猪尿泡像吹汽球一样吹了起来。我边吹边摔,直至把它吹到最大。这个猪尿泡会一直挂在家里玩耍,直到它干的发了瘪,还要钉在小筒上作成小鼓敲打……
杀猪忙乎了半天,头蹄杂碎各有分类。母亲先将心肝肺放到锅里用清水慢火煮了一下,等浸住血以后捞了出来。又把猪血用刀划成小块,下到锅里慢慢漫浸熟,等猪血成豆腐状才能出锅,再用凉水泡上。帮忙的嫂嫂,把屠家撕下的香胆油、肠油用刀切成块块,放进热锅里炼油。那炼猪油的味道真香,等到锅内啪啪作响,嫂嫂用铁笊篱捞出油碴,再压出余油,将油碴碴洒点盐,焦香可口,比现在干炸里脊都好吃。要是有不能炼油的花儿肠(母猪才有),还能和碱捣在一起做成一块光溜溜的胰子(土肥皂)……最后将炼好的猪油舀入一个敝口油坛子,那可是家里一年的食用荤油了。
今天的杀猪主菜,就是那块槽头肉了。母亲将肉切成几块,也在开水锅焯了一下,槽头肉紧实了许多,也好改刀切片了。十几斤肉切了一大盆,又将浸好的心肝肺切了一多半儿。等把各种调料切配好,就烧热铁锅,开始炒肉了。槽头肉下锅后,母亲不停地翻炒,待到肉片炒出底油,再下各种调料,倒入切好的心肝肺继续翻炒。家里顿时有滋腊味,肉香味扑鼻而来。守在锅边的外甥、侄儿早以馋不可待,母亲给你们一人铲上一点,让他们离开锅台……等肉炒熟后,留下底油准备烩菜。母亲早以将烩菜的配料备好,有泡好的干豆角丝,切成三角的豆腐、擀好的粉片子,还有姐姐从集宁菜铺买回的京白菜。山药蛋在家里不算稀罕东西,杀猪菜就不放了。因为锅底油多汤肥,也不用揽炒,直接将菜倒入锅中,加入咸盐,酱料,加火圪嘟起来。
安顿好杀猪菜,准备蒸糕了。 一节五稍大笼,热气腾腾,嫂嫂把湿漉漉的糕面洒在笼里,锅中的热气很快就将洒在笼里的糕面成熟变了颜色,熟了一层洒一层,直到把所有的糕面洒完。等笼中的糕面合气均匀,没有生面,就算蒸熟了。把蒸熟的糕面从笼里扣到案板上,一气呵成,将烫手的糕面踩成筋溜溜的素糕,包上红豆馅,捏上片片糕。锅里的胡麻油,啪啪作响,马上就下油锅炸糕了。炸油炸糕的香味,弥漫四方,家人们都围坐在炕上,吃着刚炸好的层儿糕。母亲把锅里的菜一人一大碗,上面披上炒熟的槽头肉,油乎乎的,香的令人消魂……父亲拿出了散装白酒和屠家、帮忙的喝了起来。孩子们吃饱后,抿抿油嘴跑开了。母亲顾不上吃饭,忙着给隔壁邻右送上一碗带油炸糕的杀猪菜……还愿了-------隔壁吃糕一替一遭的习俗。
杀猪糕吃罢,马上将那两扇猪肉大卸八块,除了留下一部分,给儿女拿点儿,其余都要存到肉窖保存到大年。
当天夜里,夜深人静,天寒地冻,父亲把猪头、猪肉摆在外面的窗台上,要把肉冻实。为了防备猫啃狗叼,贼人偷盗,他在守护在窗台里,眼睁睁地盯着猪肉,一锅接一锅地抽烟,生怕那猪肉丢了。
第二天,猪肉冻结实了。父亲从滩里挑回了一担冰凌,砸碎了几个炕板子,用热水和了一堆稀泥。把墙角背阴的地方打扫干净,抖上一层胡麻柴,把冰凌铺在上面,把猪头、猪肉在冰上面摆好,牛皮纸苫上,胡麻柴盖严实,就可以抹泥了。抹好的肉窖,光溜溜的,不一会儿 就冻硬了。为了增加硬度,还要往上洒几次水,只到冻的硬邦邦才行。抹好了肉窖,还得处处小心,村里不断传出肉窖被盗的消息。有贼人夜里提上两温壶开水,就能将冻的严严实实的肉窖烫一大窟窿,把肉偷走。还有贼用铁路千斤顶把肉窑像鳖盖顶起,偷走了全部冷藏猪肉。父亲听了后怕,又找到一块筛沙子的铁网把肉窖包起来,四角用铁轨道钉钉上,撒上土,又倒上水,才算瞎心。经他一折腾,那本来不大的肉窖子,倒像个小坟丘。父亲也嫌不好看,又在上面堆了不少杂物。肉窖子这下算是保险了,管它刨开的时候有多困难。也真是:猪肉入了窖,神仙也别想要。
父亲把猪肉入了肉窖,我也天天摆弄、梳理着那一堆猪毛。猪毛从煺猪锅捞出后,乱七八糟地冻成了一团。我把猪毛拿回家,放在火炉下把猪毛解了冻,用一把乱筚梳找到那些长长的鬃毛,一绺一绺的梳,一撮一撮的摄,最后垛成小捆,用毛线捆好。剩下的一堆乱猪毛也能卖钱,只不过价格很低了。几天后,我把猪鬃、猪毛拿到官村土产去买,那收购员给猪鬃以质论价,拔下来的猪鬃价格最高。然后,用一根小秤称了分量,再用算盘噼里啪啦算了半天,终于从柜台里数出了一叠零钱。这些钱,就是我一年拔猪菜的奖赏,也是我过年能买好多东西的钱……
再等一个多月就要过大年了,我盼望着过年的那一天………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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