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友德：阴差或阳错

阴差或阳错

吕友德

三个月前，亚克自信满满地向市文联递交了加入省作家协会的申请资料。三个月后，亚克的申请杳无消息，各样各样的议论纷至沓来，但亚克淡然置之，内心依然自信满满。

他知道成为一个作家不容易，许多人视为畏途，也有许多人半途而废，但他坚信自己有这方面的潜质，也一定能在文学创作的路上有所斩获。

五年前，他跟人说，他要写一部反映湘南农民起义的书，许多人不敢相信——一个刚参加工作不久的教书先生，说写书就能写书？

别人议论尽管议论，他从一开始就自信满满。他的大伯就是湘南农民起义的参与者，也是红色革命的宣传者。小时候，他经常给孩子们讲述湘南农民起义的精彩故事，也常教育大家要不忘根本，珍惜当今的幸福生活。亚克对参加过湘南农民起义的大伯非常崇拜，打读中学起，就开始接触当地的报刊杂志，尤其喜欢上面的文史故事，经常看一些老干部的革命回忆文章。自觉不自觉地便收集了一些关于湘南农民起义的图书资料，也渐渐萌生了写书、当传记作家的梦想。大学四年，他在图书馆研读了不少文学书籍，也写作了不少诗歌散文，赢得了“校园作家”的美誉，但他并不沾沾自喜，人前总说练笔而已，练笔而已。别人也可能认为他故作谦虚，但他心里确实这样想的。因为他心里怀揣梦想，要在读书时打好底子，将来条件成熟了就写一本关于湘南农民起义的书，为革命前辈的英勇壮举立传。

为此，他大学毕业回了本地中学，除了本职教学，一般不喜欢参加同事、朋友、同学的诸如吃请、打牌、钓鱼之类的娱乐活动，一有时间就走村串乡，寻访湘南农民起义的知情者或者离休回乡的老干部，搜集湘南农民起义的相关资料。有时也邀三五朋友去爬赤峰岭，切身感受湘南农民起义发生地的艰险环境，遥想当年的战火硝烟，寻找起义队伍留下来的哪怕丁点蛛丝马迹。有时一段战壕，让他兴奋半天；有时一条标语，让他倍感鼓舞；有时一个放牛的大爷，也能让他寻根刨底下去。

在埋头写作的日子里，他将自己关在家里，牺牲了所有的节假日，包括三年的寒暑假和绝大部分中午和晚上。一天到晚，他除了上课和批改作业，天天守着电脑，时而思索，时而敲字，时而嘻笑，时而悲泣，时而愤怒。电话响时，他将手机关了；双腿麻木了，他站起来活动三两分钟筋骨。女朋友与他越走越远，最后含泪与他分手。经过三年的苦心创作，亚克数易其稿，一部三十余万字的纪实小说《湘南暴动》书稿终于杀青。这部书采用传奇手法，述说了一个真实故事，情节一波三折，场面宏大壮阔，亚克颇感满意。

接下来联系出版，亚克虽然对自己的书稿自信满满，但哪个出版社都只同意自费出版，这就意味着他要筹措经费，还要包销书籍。自费出书，也是当下许多作家没有办法的办法，一部30万字的书包括书号、编辑排版及印刷费用，再省也不会低于35000元开支。自己一个才刚走出大学校门不久的教书匠，无论如何拿不出这么一笔巨额资金，家里本来经济拮据，供他读大学已经造成不少亏空，想从父母手上拿钱，简直是痴人说梦。有些朋友劝他趁早打消念头，花三四万元钱印一两千册书，你一个无权无势的教书匠，不要说钱，就是销路都是天大的问题。但亚克不想放弃，也不想象一些网友一样，将无力出版的文章拿到网上交流。他坚信办法是人想出来的，自己生养了个美女，还愁没人将她娶走？

运气说来就来。近几年全国掀起红色旅游风潮，县委县政府相机而动，也做起了湘南农民起义文章，多方筹资开发赤峰岭红色旅游基地。亚克认真想了三天三夜，趁机找到分管文教旅游的副县长，谈了自己想出版红色书籍的想法。那位戴金丝眼镜的年轻副县长眼前一亮，但随即打起了官腔，说这个事是个好事，问题是出书没有专门的预算，如果要破例，得向常务副县长申请，难度很大，能不能获得批准，结果难以预料。那有什么办法么？副县长说，办法？也许有，也许根本没有。亚克半天琢磨不透副县长的意思，

回去跟几个朋友一说，一个朋友的哥哥恰好跟这位副县长是高中同学。听他哥哥说，这位副县长也是文艺青年，偶尔在市县报刊发表一点豆腐块文章。副县长也是文艺青年？办法有了！朋友们如此这般一说，亚克却怎么也无法接受。最后考虑再三，经朋友左劝右劝，只得跑到打印店，将《湘南暴动》的文稿打印出来，在作者署名的地方，郑重其事地将副县长排在第一作者位置。第二天，亚克拿着书稿找到副县长办公室，副县长开始眉头一皱，但一眼瞥见上面的署名，脸上立刻堆满笑容，将书稿翻了又翻，说这个活动很有意义，我一定想办法支持，至于这个书名，看起来血淋淋的，一定要改，一定要改。改什么好呢？我想想——我想想——湘南农民起义发生在我县赤峰岭不是？那是一场声势浩大的持续了一年的武装斗争不是？既然这样，那就叫——《赤峰硝烟》怎样？

《赤峰硝烟》，这名字好！既有地方特色，又有红色意义。县长就是县长，真的是站得高看得远，亚某佩服得五体投地。于是在副县长的协调争取下，常务副县长特批了50000元出版经费，《赤峰硝烟》顺利出版，首印5000册，除少部分赠送各地来宾和上级、上上级领导，其余4000多册在各级机关和各级各类学校销售一空，书记、县长给予了高度肯定。最后还应旅游公司要求，加印了10000册，以作赤峰岭旅游纪念品出售。作者副县长和亚克的名字因此不径而飞。亚克获得100本书籍，除去几本留存，其他全部赠送亲朋好友。由于出版资金是副县长筹措而来，售书所得自然归他，亚克二话没说。副县长为此专门小范围请了亚克一顿，县文联主席、县作协主席作陪。三瓶茅台酒下肚，亚克醉到第二天中午才醒。年底，市文联要推荐一批优秀作者加入省作家协会，副县长和亚克作为重要推荐对象填报了推荐材料。副县长说，这下好了，我们双双加入省作家协会，将来更要精诚合作。亚克咪嘴笑了一下，一句话也没多说。

时间又捱了一个多月，亚克从一个文友处听到消息，省作协已经开会研究，市文联应该知道情况。亚克的心再次呯呯乱跳，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便自信满满地打市文联创联部电话。创联部那位漂亮的女科长说，新入会名单已经在省作家网公布，你自己可以上网查看。亚克又自信满满地打开网络，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套红的省作协新入会会员名单，副县长赫然其中，却怎么也找不到自己的名字。亚克简直不敢相信，犹豫再三，还是拨通了创联部漂亮女科长的电话，女科长不得不跟他道出实情，因为亚克是第二作者，省作协开会时被刷了下来 。

（作于2019年7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