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富轩:水中芙蓉话莲花
水中芙蓉话莲花
李富轩
莲自古就为文人雅士喜爱,宋儒周敦颐的《爱莲说》将莲出污泥而不染的君子风范,评其高乎牡丹的雍容华贵。而“红白莲花开共塘,两般颜色一般香。恰如汉殿三千女,半是浓妆半淡妆。”帝皇将相亦多喜爱观赏莲花以及夏荷的千娇百媚、风情万种,即使是枯叶残荷都有不同的落寞美感。掌握刹那即永恒,在艺术家的画笔、镜头下,一幅幅诗画盎然,两相融合的作品,正吐露出心灵深处的荷花意象。
初夏的早晨,莲花初出水面,亭亭玉立,寒露绽开,“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这是何等的清新自然!俗称“水中芙蓉”的莲花,又叫荷花、菡萏、芙蕖、水芝,世称花之君子、花中净友、花中静客。莲花与梅相比,更觉清新;与桃相比,更觉淡雅。每到夏日,阵阵清香,田田荷叶,气象蓬勃;到了深秋,“留得残荷听雨声”,那是怎样的闲情幽趣。李白、王昌龄的《采莲曲》曰“若耶溪边采莲女,笑隔荷花共人语”,“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都描绘清溪之傍,远离了城镇喧嚣,采莲女与水芙蓉交相辉映,低声笑语,那是一幅多美的画卷。而“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更是何等艳丽何等生气勃勃的景象。在中国,莲花不但是济南市、许昌市、肇庆市的市花,澳门特区的区徽也以莲花为图案;而在埃及,则以莲花为国花。
话 莲
莲花原产我国和印度,现在亚洲、北美、大洋洲也有栽培,可谓荷香万里,益遍全球。莲花花冠硕大而艳丽,白天开放,夜晚闭合,次日重新开放。莲的地下茎肥大洁白,中间有节,就是洁白似玉、嫩美可食的藕,素有“灵根”之誉。莲的叶子,出生不露水面,叫“钱叶”;其后生出的叶子浮于水面,称“浮叶”;最后在藕节上再长出比较粗壮的叶子,叶柄立直挺出水面,叫“立叶”。花谢后,“红衣脱尽芳心苦”,结出莲蓬,内有莲子,秋季成熟,加糖煮食,具有滋补功效。莲花除了种在莲池里,也可盆栽。甚至能种在碗内(碗莲)作案头清供盆景。
我国莲花的栽培历史有三千多年。在《诗·郑风》中就有“隰有荷花”,《诗·陈风》中也有“彼泽之陂,有蒲与荷”。《尔雅》曰:“荷,芙蕖,其茎茄,其叶蕸,其本蔤,其花菡萏,其实莲,其根藕,其中的中薏。”在河南新郑出土的一只春秋时代的莲鹤铜壶上,荷花图形已是精美绝伦。
先人眼中的莲花是很吉祥的。早在西周时期,莲花就成了瑞祥的象征,相传穆天子就认为它是进贡的佳品,在《拾遗记》中就有“西王母见穆天子,进千年碧藕,又进素莲,一房百子”的记录。百子莲现在还是连中珍品。相传汉武帝东游时,见到了海市蜃楼:其中有一人顺风而来,面如玉色,乗一叶红莲,长丈余。《史记·龟策传》中有“龟千岁乃游莲叶上”的记载。鹤与龟在古代社会中是长寿的标志,在这里却与莲紧紧相联。
在中国古代文化艺术中,不但有莲荷的图画、刺绣、雕刻,文学古籍也多有关莲荷的记载。《继古丛编》载有韩昌黎《古意》诗:“太华峰头玉井莲,开花十丈藕如船。”始意退之为豪伟之辞,后见《真人关令尹喜传》:“老子曰:'天涯之洲,真人游时,各坐莲花之上,花辄径十丈,有返香生莲,逆水闻三千里。’”
而《彦周诗话》则载曰:“世间花卉无逾莲花者,盖诸花皆借喧风暖日,独莲花得意于水月;其香清凉,虽荷叶,无花时亦自香也。”《演繁露》也载曰:“洛阳无白莲花,白乐天自吴中带种归,乃始有之。”有《白莲池泛舟》诗曰:“白莲新花照水开,红窗小舫信风回;谁教一片江南兴,逐我殷勤万里来。”又《种白莲》诗曰:“吴中白莲洛中栽,莫恋江南花懒开,万里攜归尔知否,红蕉朱槿不将来。”史书、地方志有不少关于莲荷神异吉祥的记载。《宋书·符瑞志》载:“文帝元嘉中,莲生建康頜(“頜”应是“各”+“页”,左右结构——录入者注)檐湖,一茎两花。”《宋史·五行志》中载:“绍兴二十一年,民家灶鼎生金色莲花。”《苏州府志》载:正统戊午,吴县学池中莲一茎三花,明年县学施公盤状元及第;成化辛卯,苏州府学池中莲一茎二花,明年吴公宽状元及第。《花经》更给了莲花很高的评价:莲,三品七命。
因荷花闻名的风景胜地,遍布大江南北;以莲花命名的社团书斋,从古而今,比比皆是。如西岳华山,正是因荷而命名的。《华山记》曰:“山顶有池,池中生千叶莲花,服之羽化,因名华山。”据《花史》载:自百里芳至平阳峙一百里,皆荷花。王羲之曾经自南登舟在此观赏荷花。又曰:宋元嘉六年,贾道子行荆上,见芙蓉方发,取还家,闻花有声,寻得舍利子,白如真珠,焰照梁栋。另外,许多名士都把“荷花”作为社团的称谓,取情投意合之意。他们常在一起谈诗作画,交流感情。如《莲社高贤传》载:谢灵运一见远公,肃然心服。乃即寺筑台,翻《涅槃经》,鑿池植白莲,时远公俱贤同修净土之业,因号白莲社。《晋书》也载:慧远法师居庐山,东林寺有白莲花,与陶靖节十八人,同修净土,号白莲社。东林寺中的白莲是仿照佛经西方净土白莲池而种植的。元末韩山童父子,则声称白莲花开,弥勒降世,从而依托佛教,创设白莲教,元明清三代时断时续,是我国民间最大的秘密宗教,直至清末义和团,仍有其余绪影响。
古代天竺(印度)的佛教徒,都认为莲花是圣洁之花;佛教经典记载:诸佛报身之净土,为宝莲花所成,故云莲花藏世界。《华严经》曰:莲花世界是庐舍那佛成道之国,一莲花有百仪国。中国古代把寺庙号为莲花界、莲舍。沈佺期《奉和圣制同皇太子游慈恩寺应制诗》:“肃肃莲花界,荧荧贝叶宫。”《华严经》则把佛座,即诸佛菩萨之座皆称莲花座和莲台:“一切诸佛世界,悉见如来,坐莲花宝子之座。”诸佛菩萨之座皆“着莲花台上,一心合掌,正向如来”。而在《往生要集》中则有观音擎莲台的记述:“大悲观世音伸百福庄严手,擎宝莲台至行者前。”
君王爱莲几多人
对于莲花的喜爱,皇家贵族是十分突出的。像魏公子曹植,就特别偏爱莲花,他在《芙蓉赋》中写道:“览百卉之英茂,无斯花之独灵。”他认为集百花的精华,也不如莲花的灵秀。南朝齐国的皇帝萧宝卷也好莲花,还特意用黄金铸莲,这在《南史》中有记载:“齐东昏侯(即萧宝卷)鑿金为莲花,贴地,令潘妃行其上,曰此步步生莲花也。”与之相隔不久的南朝梁国的简文帝萧纲,也极爱莲花,他是个傀儡,窝囊一生,最终还不免被专权的大臣侯景所闷杀,但他的《采莲赋》开头却写得极有气魄:“望江南兮清且空,对荷花兮丹复红。”
由于张昌宗以美貌得幸于武则天,就有“莲花似六郎”的故事成语。《唐书·杨再思传》载:张昌宗以姿貌得武后宠爱,杨再思常对人说:“人言六郎似莲花,非也,应该说莲花似六郎。”当然,这中间含有对张昌宗巧谀无耻 的讽刺。风流天子唐明皇喜爱牡丹,也十分钟爱莲花,并且拿莲花和杨贵妃加以比衬,据《开元天宝遗事》载:太液池千叶白莲开,帝与妃子共赏。帝指妃谓左右曰:何如此解语花?
后来的皇帝贵族,爱莲之风越演越烈,其中最突出的要算宋神宗了,他为了能在荷花边漫步,就令大臣们为他在后苑宫中鑿池植莲。有些小人乘机投其所好,费尽心机。《拾遗记》中记有:“宋神宗时,中贵采用臣,鑿后苑瑶津池成,明日请上赏莲花,忽见万荷蔽水。乃一夜买满京盆池,沉其下,上嘉其能。”
宋朝的帝王贵族爱莲花,也影响到当时金国的帝王贵族,金国海陵王还因为急于攻占临安,欣赏“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结果命丧途中。罗大经《鹤林玉露》卷三十云:“流播全国,金主完颜亮闻歌,欣然有慕于三秋桂子,十里荷花,遂起投鞭渡江之志。最后兵败采石,身死瓜州。”
对一般文人来说,既无铸金莲之资,又无鑿荷池之力,他们爱莲之情却远胜帝王。帝王鑿金为莲,他们就以荷为怀;帝王开池移莲于眼前,他们就乘舟入荷之中。《酉阳杂俎》中就记有文人墨客用荷叶为杯的雅举:“历城北有使君林,魏正始中,郑公殼(“殼”应为“殼+心”,上下结构____录入者注)三伏之际,每率宾僚避暑于此。取大莲叶置砚格上,盛酒二升,以簪刺叶令与柄通,屈茎上轮囷 如象鼻,传嗡之,名为笔筒杯。历下学之,言酒味杂莲气,香冷胜于水。”
后世苏东坡得知此事,也酌酒模仿,还评价道:“碧碗既作象鼻弯,白酒犹带荷心苦。”
文人笔下的莲花
莲花一向为我国人民所称颂。历代文人墨客更加特别钟情于莲,称它为“花之君子”。宋代周敦颐在《爱莲说》中说:“晋陶渊明爱菊,自李唐以来世人甚爱牡丹,而吾独爱莲。莲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接着,他感慨地说:如果说“菊为花之隐逸,牡丹为花之富贵,那么,莲则为花之君子。”
明朝叶受,他更写了一篇《君子传》,把莲子的时代都“君子化”了:从前有个叫君子的人,名莲,相传为神仙世家,居太华山玉井中,始祖叫碧藕,寿高千岁。周成王时,西王母进见穆天子,碧藕曾在瑶池陪宴。他的子孙散居各地,世袭其名,自以为仙流出身,洁白聪明,意气清虚,其居住地虽汙泥重渊,也不在意。传十代至君子。唐玄宗与杨贵妃游太清池,近臣将相不得相随,唯君子可侍从。安禄山之乱起,君子就离开皇都,流落江湖,甘同草芥,后来有个地方官程九龄,与君子相遇,惊喜异常,说:你是我先祖的师友。两人相见恨晚。程九龄请君子到他家下榻,汲清涟招待。此后,君子常在盛夏旭日东升时,前来相会……。由于周敦颐和叶受给莲花人格化为君子,莲花为“花之君子”的美称也就世代流芳了。历代文人才子咏莲的诗词,真如莲荷艳丽多彩,清香异常,深受人们喜爱,唐代大诗人李商隐《赠荷花》写道:“世间花叶不相伦,花入金盆叶作尘。惟有绿荷红菡萏,卷舒开合任天真。此花此叶常相映,翠减红衰愁杀人。”李商隐一生充满了太多的失意与伤愁,所以他对天真的、卷舒开合的绿荷红菡萏,也寄予无限伤感。
宋代诗人张耒、王月浦两人的《荷花》诗,则把荷花的美姿芳容放在一个特殊的情境中展示:“雨余无事倚阑干,媚水荷花粉未干。十万琼珠天不惜,绿盘擎出与人看。”“平池碧玉秋波莹,绿云拥扇青摇柄。水宫仙子斗红妆,轻步凌波踏明镜。”而陈古澗和杜衍,都把荷花比作出浴的美女:“扇飐宫罗衣浸床,香妃晚浴试红妆”;“晓来一朵烟波上,似画真妃出浴时。”出浴美人那无力娇态,用袅袅荷花来形容,可谓贴切之极。
李白“碧荷生幽泉,朝日艳且鲜”,宋代晏几道“笑艳秋莲生绿浦,红脸绿腰,旧识凌波女”,都称赞莲花的幽艳。儿女中豪杰秋瑾的《红莲》与《白莲》两诗,则极赞荷花“红妆素裹皆仙子”:
“洛妃乘醉下瑶台,手把红衣次第栽。应是绛云天上幻,莫疑玫瑰水中开。
仙人遊戏曾栽火,处士豪情欲忆梅。夺得胭脂山一座,江南儿女棹歌来。”
“莫是仙娥坠玉珰,宵来幻出水云乡。朦胧池畔讶堆雪,淡泊风前有异香。
国色由来夸素面,佳人原不借浓妆。东皇为恐红尘涴,亲赐寒簧明月裳。”
秋瑾两首诗都把莲花比作仙女,红莲似洛妃,即洛神,白莲似仙娥,即仙女。红莲中用了“栽火”、“忆梅”两个典故,寄予无限的梦想与怀念。白莲夜里开放,明日映照,如给仙子披上明月一样的衣裳。
【作者简介】李富轩,湖南邵东人。1955年考入北京大学中文系,后转中国人民大学新闻系。毕业后从事过教育、文化、新闻、出版等工作。于华中科技大学退休,现寓居武昌瑜珈山下。著有《竹林七贤》、《中国古代寓言史》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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