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宇平：新宁龙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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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宁龙舟

封宇平

烦恼的时候，很难遭遇散文一样的句子。要寻觅诗意的情绪，必须去垂柳的河岸，家里有谜一样的邵水，眼前有新宁的扶夷江。很早的时候，家里河面就有鼓点和水手的划桨号子，预告太早，听到鼓声就如同吃到了粽子，听多了就腻得反胃。练习，如同游戏，却没有大型的比赛，资江都因此显得非常沉寂。

有一天，乘车来新宁上班，在湘塘路段，遇到路边一艘新龙舟要下水，全部的桨手着装整齐，跃跃欲试，连祭品和鞭炮都准备好了。见此情形，同乘的一位旅客去问开车的司机：“你们罗家准备了几条船？”

“三条吧”，司机一边品评刚才的龙舟，一边似乎在想象家里龙舟练习的景象，还说：“不少外面做生意的，打工的都回来了，大端午的龙舟赛，不能缺席。”问话的乘客居然说自己不会划水（游泳）却被家族的弟兄拉着上了龙舟，由于发了端午水，河水湍急，他参与练习的龙舟因为没掌好舵，桨手没有听从指挥提早转弯，导致龙舟撞上了桥墩，大家紧急撤离，龙舟被折成两截，好在没有谁溺水。通过他淡然地讲述，我却如同目击了那中流击水，浪折飞舟的惊险。他还说有的村用的是广州龙舟赛退役的玻璃钢船体。

这些天，一位志愿者大姐为我找到了老朋友的遗孀，寻得了那位老朋友写的小说原稿。他所写的船夫和河流的往事，其实就和新宁扶夷江有关，保留至今的大端午盛大龙舟赛的习俗，也和当时的新宁造船业和毛板船的运输发展史有关。新宁在扶夷江也就是资江的源头，有大片的松木山林，因此清代兴盛的造船业成了新宁人的主业，而架船当水手也成了当地人的出路。毛板船就是新宁人的首创发明，成为资江水运的主力，这些船和这些水手，后来也成了湘军水军的战船和士兵。龙舟不仅体现各船厂造船的技艺，赛龙舟也是检验水手，舵手能力的考场。哪个家族人丁兴旺，哪个村里有强壮的劳动力，甚至哪个老板有赞助的实力，就是在龙舟的多少和争强好胜中体现的。

新宁大端午的龙舟赛多是沿岸村落村民自发组织的，赛程从水庙开始，到白公渡的桥面前。江面不宽阔，有弯道，且水流因涨水而湍急。但历史上，放木排和放毛板船，都是趁端午涨水出发的，因此，敢于搏击洪水，敢于在险滩急流中冒险求生，是男子汉的成人礼，也是湘军楚勇能征善战的勇气之源。因此同车的乘客非常羡慕湘塘那一段的江面宽阔，且是长距离的直道，是练习和比赛龙舟最佳水道。尽管龙舟的材料从纯木质到塑钢材质，但龙舟有龙形还不够，还需要水手的肉体和灵魂，只有人舟合体，划桨的节奏和力度一致，在鼓点铜锣的号令下，在集体呐喊的号子中，多条龙舟争先恐后，那才叫酣畅淋漓。

大端午前一天，工作日，我利用去水头加油站检查的机会，特意从白公渡大桥步行经过，大桥还在修建汉白玉栏杆，不远处的江面，密集排列了6条龙舟，桥的另一边的江岸，还有在2条下水的龙舟。为了次日比赛，江面的龙舟没有展现真正的实力，但那种阵势已经很振奋人心了。这一刻，村庄的生命力，生力军，那种原始的活力，精力，淋漓尽致地展示在江面。炫耀宗族的实力，老中青搭配也适宜，没有年龄的断层。黝黑的肌肤，憨厚的表情，感觉到一艘龙舟就是一个战斗队！感觉发了枪支就能直接上战场。这不是简单的民俗，也不是普通的体育运动，在当年比龙舟就是演武，就是军事演习，划桨竞技就等于练兵。扶夷江是资江的源头，新宁的楚勇就是湘军的起源。地理江河流的是水，历史江河流的是血。

大端午的时候，仅回龙寺镇下水比赛的龙舟就有120多条，水手多达几千，各乡镇村里有龙舟的几乎都下了水，没龙舟下水的都觉得不好意思。加油站的同事说：“这边每个村民小组都有一条龙舟，有时大家都出钱，要么当水手出力。”水边的居民，都习惯了江面沸腾的日子，龙舟竞渡，是大家的狂欢盛会，是一片山河的精灵起舞，是新宁热土的灵魂蒸腾。

在江岸兼职龙王庙的，是祭奠唐代陈马二公的神庙，护国佑民的石刻，彰显着百姓对英雄的崇敬，血性和骨气，一直在传承。疆土的归化，自唐以降，民众心系国家的安危，随时准备为安民报国而战，龙舟的习俗，不止是纪念爱国的屈原，千年的龙舟，一直是中国人的图腾和精神！中国龙舟，就是中国龙活着的形象，也是中国人钟爱的运动。

再慢性子的人，面对龙舟的飞渡也不会无动于衷。热爱龙舟，应该和球迷热爱世界杯是一样的如醉如痴。世界杯马上要决赛了，看球的疲惫，看到宿舍的屋顶，被特定角度的阳光折射了窗玻璃的花纹，那条状的阳光花斑，如反写的音符，或许这就是平凡日子的诗意。没有和家人的团员，没有美食和美酒，却穿越了历史，穿越了时空，和生猛的龙舟迎面遭遇，劈面相逢。

耳闻江上的鼓点，激昂的号子，虽然不是水手，但我的心跳和他们一样加速。目击那些风浪中前行的龙舟，所有呼啸的灵魂，往日的故事，都在此刻升华交汇，浑浊的江河，奔涌的洪水，似乎就是激昂的音乐，自有勇敢勤劳的人们，挑战生活的艰难，开辟奋进的水道，拨动命运的琴弦，游戏在风头浪尖，奋勇争先，水面跃动的力与美，是惊心动魄的行为艺术，是非物质历史遗产，是湘军楚勇的当下版本，尽情炫耀这片土地的强大生殖力和生命力，甚至无需惧怕任何一次战争！壮哉，新宁龙舟，这是是值得歌咏的江河魂魄，美哉，新宁龙舟，值得传说的乡土大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