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野诗歌创作论
梦野诗歌创作论
伍晓莉
在那个高唱着“人诗意栖居着”的年代,我竟在北方向南方辗转中淡化了诗歌。在这个非诗的时代,读着梦野坚守创作的诗歌,我感触良多。为何他能从 陕北走进诗界,走进文学界,走进读者的内心?为何他能将每个乡亲都熟悉的黄土、黄河、村庄、牛羊、庄稼、节令、雨水……心生疼痛地揉进诗里?“最终/我低于长满野草的下挑树山 低于/坟上突起的土堆”。故乡是他的精神高地,是医治他心疼痛的神药。那里有担负和养分,有坚韧和慷慨,是无声的呐喊,是有形的苦涩,是持久的热爱,也是浓郁的无奈……切近却又苍远,精细却甚辽阔,凝结着他的诗歌承载力和独特价值。
首先,梦野诗歌最大的魅力,就是来自那方高天厚土和他对故土的痴情爱意,最大的特点就是其深扎的根性。广袤乡土是人类生命之源,对诗人来说,能够与乡土建立精神关系,能够记住回家路,融进大自然,它所赢得的不仅是土地化育和接纳万物的宽阔胸怀,更是内心的真实、生活的充实与心灵的诗性和根性。梦野便是这样一位自纯粹的生命体验里凝望乡土、守望乡村、拥有乡魂的大地的伤怀与歌者,一位将精神栖身于乡土而能始终保持质朴的心性与真情的诗人,一位脉搏与乡村一起跳动而永远不失赤子之心的作家。不管是诗集《情在高处》《矮下去的村庄》,还是《在北京醒来》,只要是沾着他的故土,诗性就更肆无忌惮地飞扬起来,他写陕北写神木写父老乡亲,都蘸着乡野和岁月的汗水、泪水、欢歌、笑语还有灰尘,诗里不停升腾着劳苦大众的烟火滋味,让你觉着所有的渺茫与沧桑都在近旁,那就是你的呼吸,你的命运。那些麦地、树林、河流、荒草、淤泥、墓碑……那些亲人、乡亲、……都与你须臾不可分离。“比起左手 母亲青筋暴出的右手/就更加/蜷曲/用力一伸/就听到乡村的岁月/疼痛的回声”(《我不敢看母亲流泪》)。在我看来,梦野每首关于故乡诗的每行每字,都带着陕北汗水的咸涩、泪光的晶莹、刺骨的疼痛,真切感染和点燃了熟悉那方土地的每个心灵。
有人说:贾平凹的陕地,是腻的;陈忠实的陕地,是硬的;张艺谋的陕地是传奇;路遥的陕地是疼痛。那梦野的陕北是什么?是殷殷切切的浓情蜜意;是大片大片的青春记忆;是吹鼓手、闹秧歌、看剪纸、听说书、迎新人、祈雨水、祭土灶……是高梁、谷子、荞麦、拦羊、耕牛、石磨、窑洞、苦菜、沙棘……是梦野将这一切行之于斧凿刀刻、化之于心肝肺腑一种独特文化,和文化中蕴藏的一种不屈精神。
其次,梦野的诗歌同时具备了两种不同的精神向度:迎拒与挽留、温暖与寒冷、现实与记忆、疼痛与慰藉。其因一方面来自于诗人对乡野生命履历的温暖而失落的感怀与记忆,另一方面则来自于乡村和个体,在强大的工业和城市化时代的浪潮中的剧烈阵痛,以及在现实生存的压力、时光的流逝和温润的农耕情怀的丧失境遇下的分裂与伤痛。正是这种历史、生存和现实在诗人的内心和背脊上洒下了无尽的芒刺,而同时诗人仍然在此境遇下一往情深地爱着他的乡村、他的理想和他的诗行,在中国现代化的过程中经历着难言的阵痛。当中国人集体迈开了追赶现代化的步伐,延续几千年的农耕文明势必要经受巨大的冲击,无论是传统的价值观,还是作为实体存在的村庄,无不产生根本性的变化。这些感触在他组诗《矮下去的村庄》的里体现得淋漓尽致,“这个村庄就只剩下塌墙烂院/只剩下时间/空空荡荡”(《听不到牛哞声》)。
在梦野的诗歌世界中,记忆、经验和个人化的历史想象力成为强大的载体,其上负载着黑色地带的挣扎、卑微的生存场域以及阵痛,比如《矿工黑永贵》,“要找女友了 你总是不住气躲藏/洗了又洗/光阴依然在你脸上/找寻到了 黝黑的/一个个点”;《老农李来世》里,“趁着农闲挣点小钱/一次进城/命运就将你抛进深渊”。有人曾这样评论梦野诗歌,“并不是一种回顾式的、历史式的、过去时的写作,而依然具有新的当代价值,他将独特体验、情感经历与远距离审视柔和在一起”。对待城市,对待已经进城的老乡和自己,梦野是矛盾和纠结的,知道时代的列车轰隆隆快速向前,然而社会身体与物质走得太快,灵魂和精神跟不上的挣扎和批判,无疑成为吸附诗人灵魂和良知的巨大能量的磁盘,“北京太大挤的不是高楼 绿地 行人/挤的是地名/一个个悬在空中……终于相见了/在知春里/抱一抱/可我的体温还在路上”(《终于相见了》)。还有“我们活在铁笼里 一直在锻造/只是他们在禁闭里/我在防盗窗里”(《我有过发财的机会》)。而乡村农居所承载的,是与城市截然不同的山居生活。住在农房里,行走在村里,看到的、感受到的,是未被破坏的自然生态、纯净、淡然、朴素、安静。在梦野的诗里和心里乡村是人类的故乡,是如他这样城市人的精神家园,因之无论走到哪,“梦走来 有着茂盛的叶子/如故乡的小草/能医治百病”,诗人期望着,“不要从我的体内取出黄尘/黄尘来自娘胎/来自祖辈/不然我就没有大山/和大山撑起的晴空……不要从我的体内取出燕子/不然我就回不了故乡/回不到春天”。基于此,对着日益矮下去的村庄,在暗夜和秋风中弹响生命竖琴的诗人,该领受了怎样的沉重和无可追寻,“从城里新买回一把锁 就意味着这村/又要/少一家人//少了炊烟 忙碌 话语 笑声 祥和/却多了村人的一种思念/少去的这家人/就像少去乡亲们的血脉 肌肉 骨骼/那种疼/无法改变”,接下来,情感升华,聚集在“锁孔”,让人感受那份苍凉和凝重,“节令在布谷声中 钻入关闭的锁孔/由热变冷的叙说中/一个个/让发锈的时间叫停”。诗末是形象化的叙写,让人的决裂中体会那份无奈和痛心,“离乡的人 将村庄 山野 农时一点点掏空/总不忘祈愿/乡亲们给无人的院落/贴上一副副对联/感觉和他们 共度新年”。这首诗叫《城里买回一把锁》,发表在《人民文学》上,选入中国作协主编的年度选本中,是梦野的一首代表性作品,深得诗人韩作荣、评论家施战军的首肯。
不难想象,一个背上满布时代和生存的芒刺,而内心里反复咀嚼苦涩草根的诗人他所写出的诗句肯定是用汗水、泪水、苦水和血水融合而成的!没有热度和温度的诗歌是可怕的,在我读到梦野诗歌的时候这种温度是时时存在的。这对于一个长时期写作的诗人是非常困难的,因此一定程度上他不是在做诗,而真的是用自己的血液、体温和身躯直接感触和雕琢关于故土的所有细节。梦野在物欲喧嚣的时代高举着诗歌和灵魂,在时光的暗处不懈的勘探、探询、挖掘。面对土地、天空、作物、亲人、城市、社会……他在诗歌中反思、辩难、诘问、展开,从而营造出的诗境极具张力和效果。
第三,梦野充满艺术个性的诗歌,总有一种独特的晓畅之美,在升华的诗境中,让人同悲同喜,保持对生命的敬畏和警醒。看似浅白的表述,不代表诗的意境浅薄,相反,能用浅白易懂的语言表现出无限宏大的意境,才是诗的最高境界。文学作品的创作目的,无非就是自我怡情,再就是为他人提供精神食粮,共鸣,大范畴的共鸣还是证明作品价值的最重要因素。正如有人说:诗要从“近俗”起始,最终达到“脱俗”。不因写俗而流俗,却因脱俗而清丽,这正是我们在诗歌中所追求的美和善。“这个手机 比我的身体要小无数倍/体重要轻无数倍/可它却成为/我身上的一个最强大的器官/或者 嫁接在我身上的/又一个人”,接下来,他将隐喻里的“官僚”扩展开来,“不顾我的忙碌 无助 疼痛”,“这个小玩艺儿 口气大的令人惊讶/那些声音 图像 文字 数字/含混在一起/令我弱小的耳朵/难以分拣”,诗末看似疑问,实则答案在心;看似弱者,实则内心无比强大,“也许就因为这个小玩艺儿 颐指气使的/令我今生/成为生活的一个弱者”。类似这样的诗歌,梦野有很多,比如发表在《人民文学》上的《我只想将呼吸修改》,发表在《诗刊》上的《向着故乡的方向》,发表在《十月》上的《和北京相遇》……他的诗恰恰不说拧话,不绕弯子,要么具有某种直指人心的禅意,要么就是有甚说甚,不会让你挠头。他的许多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