缑氏往事(二十四)
洛阳偃师翟镇二里头:夏朝都城遗址
缑氏往事之二十四:馒头
豫西平原,孕育了最早的中国,虽非鱼米之乡,也是天然一方沃土。沃土之上,是大片大片的麦田;这麦田,让生活在此的人们,得以世代繁衍。
人们爱这土地,爱这麦田。祖祖辈辈,努力挥撒汗水,去向大地换取;而大地,慷慨有加,不仅提供了饮食,还另有馈赠-----它送了我们每人一个,热爱面食的胃口。那胃口,成了我们共有的,天生的印记。
出到外地,倘若在人群中发现,也有那么一个人,像自己一样,从骨子里喜爱着面食,那就形同暗号吻合,可大胆呼之老乡了。
这世上,娘亲,馒头亲,我们吃着母亲做的馒头,渐渐长大。
儿时背的书包,是母亲亲手缝制的。书包内侧,必定有个隔袋,这隔袋的作用,是专门放馒头的。每每上学,临出家门之时,母亲会问一句,捎馍馍了没有?如果说忘记了,母亲必追出来,或大或小,放一块进去,再三交代,饿了记得吃。
这主食进了学校,就成了零食,方便至极。下课了,肚子空空,便取出啃两口,吃下去的,是母亲的惦念,瞬间就缓解了饥饿。
初中的学校,在临村程子沟,和小学相比,路程远了一些。遇上坏天气,就带了馒头当早餐,不再专程回家吃。那些远道生,姬家村和裴村的同学,需在学校搭伙两餐。饭堂里,早上是稀粥,晚上是稀面条,不提供馒头,所以,每天中午,远道生要从家里带馒头。
那个年月,我们家家户户,都有个馍篮儿,里面随时都装有馒头。我曾好奇南方人,除了正餐,再有什么吃的。也问过老公,你们吃大米的,上学带什么零食,他平淡地说,带米,带柴,煮饭吃。
我一直以为他讲笑。但后来,他们老同学相聚,回忆过去的学校生活时,都会提起洗米抢饭之事,我才知道那是真的。据说,是用自己的饭盒,自己洗米,统一拿到学校的蒸笼上;开饭了,有的饭软,有的饭硬,想吃上合口的饭,全凭自己本事。有时还要一番哄抢,饭盒样子都差不多,自已的饭被别人抢走,也是常有之事。那个年代的同龄人,无论南北,皆不容易。
上高中时,学校有食堂,食堂里也有馒头。但为了能省一点饭票,我还是带馒头吃。周日下午吃饱饭,从家里出发,除了衣服书籍,还有一件行李,那是八个方正的刀切大馒头,母亲做的;还有一瓶酱香咸菜,母亲炒的;长方形的提篮里,刚好码三层。到了学校,一个馒头,配上饭堂里的白粥或汤面,即为一餐。按如此计划,八个馒头能维持至周三中午,就再回家取一篮,或者家长过来送一篮。
春秋天还好,冬天里,放了两三天的馒头,干燥冰硬;夏天里,馒头会放坏发馊,但都没舍得扔掉过。后来,学习任务加重,母亲便叮嘱我吃学校的热馒头。饭堂的馒头软和热乎,就是不耐饿,又舍不得多买,印像中,似乎没有吃饱过。
时光一晃三年,是那很多篮子的馒头陪着我,度过了饥饿,度过了无知,度过了美丽的青春岁月。
参加工作后,经济条件有了好转,我也开始渐渐误会馒头,嫌吃它不够体面,也无端的怀疑它的营养。可追求肉蛋奶,需要不菲的付出,那点工资也不够,于是,同它有了欲罢不能的情结。偶尔外出吃饭,总会告诫自已,不要吃馒头,多吃肉,多吃菜。
有时,像大多数同乡一样,也把大米奉为良品,学着炒两个小菜,貌似优雅的嚼着米粒。那一个个圆圆的方方馒头,不再是我的唯一。
1999年7月,轰鸣的列车,经过一天一夜,把我拉到了广东。这里的食品,五花八门,却没有家乡的馒头。没过多久,我便开始强烈的思念,那是任何山珍海味名吃佳肴所无法替代的。
找机会寻遍了角角落落,馒头样子的东西有,但松散甜腻,难以下咽。超市的冰柜里也有,四个一组,真空包装,赫然印着北方馒头,价格自是不菲。终于忍不住,买一包回来。等不及它解冻,打工的我,又没有加热设备,逼急了,直接啃吃这个冷疙瘩,老公困惑地望着我,不解又无奈。
后来,春节回家,母亲总说,家里没啥好吃的,我说有馒头就行。也不用就菜,像儿时那样,一口口就咽下去了。冬天里,从娘家返还, 我就在后备箱里,装几十个馒头,老公当宝贝一样收着,湖北老家人都知道,那是我的最爱,每次蒸饭时,放两个馒头上去馏馏,其他人都不吃,不懂事的小侄女,见我吃的与众不同,也拿一个过去,咬一口即丢开,只说不甜。
前些年,我学会了蒸馒头。在洛阳老家,像我这个年纪的女人,会蒸馒头是基本技能,但这于我,却是个不小的成就。先是打电话咨询长辈,再从网上查询发酵的原理,完全是凭着一点悟性,居然第一次就成功了。
小时候,晚饭后,母亲必做的事情,就是发面。我在一旁默默的观看,头天留的面剂儿,掰碎了放入面盆,加温水加面粉,搅均了盖好。第二天早晨,会听母亲说,面开得不错;或者说没开好之类的话,我不大懂。面开好了,随后要接面,醒面。当然,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名词,年少时关于蒸馒头,确是不曾动过一手指。
我愿意相信,小麦粉的发酵,是个奇妙的过程。那是我领着一群小生命,在完成一场有意义的活动。
酵母菌,是一个个神通广大的小生命,干燥时呈休眠状态,当投身到那碗温水里,随着我轻轻的搅动,开始慢慢苏醒了。所以,万万不能用开水,小生命会被烫死的。
接下来,用这些混着小生命的水,去和面。我不停的揉啊揉,让那些麦胶蛋白充分结合,小生命均匀分布。
和好的面,开始静置,神奇的一幕发生了。那一个个小生命,在小麦淀粉的滋养下,甘甜的麦芽糖,让它们瞬间成长,迅速繁殖,同时分解出大量水和二氧化碳。
面团变软,是因为有水产生;而那些二氧化碳,则被组织起来的麦胶蛋白,团团包裹。你看,那面团在膨胀,膨胀,多可爱啊,那些气泡在长大,长大,多神奇啊。
一个个馒头出锅了,正宗北方口味。这于我,是完成了一件心事,交付了一个继承,终于算得上是,一个合格的北方女人了。
听说过一种理论,叫回归。本以为年老时,才会思念故乡的东西,谁料想,那儿时的玩伴,儿时的小吃,儿时去过的角角落落,都随时会出现在睡梦里,尤其是这馒头,终将魂牵梦萦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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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周银霞 (网名:周清明,念北) 洛阳 偃师 缑氏 人,70后,现居广东中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