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又绿江南岸
我是1992年到的北京,那时春天漫天沙尘。后来沙尘走了,来了雾霾(正可谓“走了孙悟空来了个猴”)。最近这一两年,雾霾也好些了,但我自己不争气,花粉过敏。北京的春天,就是存心不让我看个清楚!在能看清的日子,北京的春天确实让我震撼。天地之间突然大亮,就像手机屏幕从护眼模式猛然调到瞎眼模式。在瞎眼模式下,给眼睛以抚慰的,是可爱的绿色。这么多各种各样的绿色,仿佛是一夜之间降临的,真是好神奇。“春风又绿北京城”,春风就像是伟大的魔术师,转瞬之间就染绿了北京。“春风又绿江南岸”当然也是好句子,至少读起来是这么动听。但南方人都知道,江南的绿是渐变的,江南似乎从来没有不绿过,所以它的春风魔性不足。于是我觉得,“春风又绿江南岸”是一位成绩优良的好学生写出的好句,老师会大力表扬,但毕竟作意太浓。
钱钟书先生在《宋诗选注》一书中,这样评“绿”:“'绿’字这种用法在唐诗中早见而亦屡见:丘为《题农父庐舍》:'东风何时至?已绿湖上山’;李白《侍从宜春苑赋柳色听新莺百啭歌》:'东风已绿瀛洲草’;常建《闲斋卧雨行乐至山馆稍次湖亭》:'行乐至石壁,东风变萌芽,主人山门绿,小隐湖中花’。于是发生了一连串的问题:王安石的反复修改是忘记了唐人的诗句而白费心力呢?还是明知道这些诗句而有心立异呢?他的选定'绿’字是跟唐人暗合呢?还是自觉不能出奇制胜,终于向唐人认输呢?”
臧克家在《一字之奇,千古瞩目》一文中说:“我这个人,对这个'绿’一直评价不高……我嫌它太显露,限制了春意丰富的内涵,扼杀了读者广阔美丽的想象。……如果不用'绿’字而用'到’或'过’,反觉含蓄有味些。……读者从'到’中,可以想象出更多的东西。……何况,'绿’字前人已先用过多少次了。”
钱先生,臧先生和我,都认为“春风又绿江南岸”并没那么好。你说,这是考试得零分的节奏。
本期播读:曹烨琼;配乐:张艺馨。谢谢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