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杂记】八,我是电城人
老余是汕尾陆丰人,年轻时到深圳拼搏,挣到一些钱后,想到自己吃了没文化的苦头,就把儿子余雄送到美国读书。
多年后,老余拥有自己的房地产集团公司。从美国读工商管理的余雄,坐上集团董事局常务副主席的位置。
大约十年前,陪老余父子回陆丰。中午吃饭时,听到老余骂余雄:你像个什么?去美国读了几年书,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在乡亲面前,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仿佛是大领导过来视察的派头。余雄,你也是从这里走出去的人,不要那么傲慢,你也是农村仔。
原来,余雄回村里,一些同龄的小伙伴跟他打招呼,他始终一副旁无若人不屑一顾的模样。
回到深圳,老余撤了余雄的董事局常务副主席职位,并让余雄回陆丰乡下。
有人问他,为何这样?
老余说,让他回去学会低调,学会尊重乡亲,学会怎么与乡亲融合。
这些年以来,接触叔的机会很多。常听到叔说,我是南村人,我是农村仔。
叔对小城这块土地,心里浓厚的情感。对乡里乡亲,态度温和谦逊,无论小孩乃至耄耋之年的老者,叔都是和蔼、恭敬,完全没有架子。
年少时几度漂泊异乡,每次回来,乡语都不屑说,满口白话,把自己当成港商。
有回,父亲做辣椒炒牛肉这道菜,辣椒的气味呛得我连连咳嗽。我走到厨房对父亲说,辣椒味焗死人乌。父亲看了我一眼:我以为你不会讲电城话了。
这两年,待在小城的时间长。特别是今年,每天都搭着璁儿在小城的街头角落穿行。
儿媳妇说,发现璁儿不会怎么说话了,可能是电城听多了。我瞪着她说,电城话不好听吗?
从十几岁起,就在小城的街头瞎逛讨生活,听惯了“老纪刹、打你靶你、八你老母、楚你姨、塞天河、拥浪、黄土沓你”这些话,小城这些年来,虽然渐渐从野蛮走向文明和开放,但底藴还在,本质还在。
有朋友对我说,在小城讲话做事,胆子大了,气也粗了。回到城听着满城乡语,心里非常踏实和亲切。
记得有一年,要回来了,去买了一套西装穿着回城,父亲打量着我几下,掩着嘴笑道:穿上龙袍你也不怎么样,还是一副乞食相。回个家又不是相亲,把自己穿成大都市人。回到城,吃鱼炸蚝炸,跟你那班八脚吹朋友喝酒,你这样穿戴适合吗?
每次陪父亲喝酒,几两酒落肚,说到故乡,父亲的眼神就柔软下来,他会缓缓说,出门的人,四十无乡愁,五十过后,乡愁一日比一日浓。
小城从九十年代起,变化很大,高楼大厦拔地而起,迅速由一座老城发展成为一座新兴商业城镇。
曾对父亲抱怨,这城没法回了,变了,人心变了,世情变了。
那次,父亲喝了许多杯乡下的米酒,听我的说话,狠狠地看着我几乎是吼着:老纪子,电城话还在,阿嫲还在,庄山还在,南门头海还在,钟鼓楼还在,四城门街还在,你哭什么哭?这城到处都亲,是你自己没把自己当成电城人,你才有这样的想法。只要你不筑一道墙跟小城隔开,你不拿上海人看北京人的目光来对小城,这座城什么时候都欢迎自己的子孙。
漂流异乡几十年,虽然大都市条件好,做什么都方便,但总感觉少点什么。
小城虽小,有电城话,无论到哪里,都亲。
时常告戒自己,无论去到哪里,无论身份高低,要真诚相待自己的小城,做为小城人,不要以过客的身份来看待小城。
其实,人还是物,只要你对他亲,他就对你亲,更何况一座城。
辛丑年五月初六日晚,记于小城雨初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