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小玲和三爷(三)
(朗读者:赵朋)
在三爷病房外面不远处等信儿的小玲,突然看到老姨笑呵呵地从三爷的病房走出来,便迎上前去:“哎,老姨你咋儿来咧?”
“我来谢谢人家林区长啊。”
“我也没告诉你他住哪儿啊。”
“你这丫头,我这鼻子下边的嘴揍会吃饭啊?”
“你跟三哥都说啥啦?”
“都说啥啦,问那么多干啥。揍是谢谢呗,人家那么护着你!”
“没说点儿别的?”
“别的说啥?我揍告诉他让他们哥儿几个多关照着你点儿,说别的也没啥用……”老姨心想,我想说你喜欢他,把你交给他。可他三十多岁的人咧,谁知道你心里到底是咋想的,说多了好像我这个当老姨的急着往外推你,非把你嫁出去似的。
“中咧,你回去吧。”下了医院住院楼的台阶,老姨又嘱咐:“这林区长人不错,揍是岁数大了点,你自己好好考虑考虑。”
小玲回到护士室还没坐定,老屁来了,耳语说“三哥说可以试试”。小玲听了这话并没有显出多高兴,而是跟老屁说,我明白三哥的意思了,不用操心咧,我自己处理这事儿吧。老屁说,中。
收拾好一切,明天就要出院了。最后一天了,腿脚也方便了,三爷下午就放了小张的假。独自躺在病床上,三爷想着住院这些日子里发生的事情,想着发生在小玲身上的磨难,使他再一次看到了人性黑暗与光明的两面。因为生存,作为人来到世上,许多人都一如花草一样将灵魂趋向光明,本身也努力地制造着光明,给人世间输送一些温暖;而另一些人,却将自己的灵魂掩盖在黑暗之中,本身也制造和传播着黑暗,给一些人带来阴冷与恐惧。他想到了小玲的父母,想到了满脸麻子的郝副院长,想到了地震抢救人时穿在脚上又被皮鞋主人索要去的那双皮鞋。他想到了二坏,想到了小六儿和自己……
想着想着,三爷睡着了。
当三爷睁眼时,小玲坐在凳子上。自己的身上多了一床被子。
“醒啦。睡觉也不盖被子。”见三爷醒来,小玲面无表情地说。
“哦,躺着(zhao)了。”三爷坐起来,揉了揉眼说:“你啥时候来的,今天晚上也不该你值班啊。”
“今天晚上是不该我值班,你明天就要出院了,我这不是自己找的咸吃萝卜淡操心吗!”听了三爷的“今天晚上也不该你值班”,小玲表情如水,直接甩脸子给三爷看。这是三爷怎么也没想到的。听了这话里有话的“咸吃萝卜淡操心”,这小玲是要翻脸的架式啊。
“呦呦,火气够大的啊。”
“大吗?”
“你跟别的病人也发这么大的火儿?”
“你是别的病人吗?你只是个病人吗?”
“躺在你们的病床上,我不是病人是什么?”
“你只是个病人,你管我个人的私事揍啥?你只是个病人,你们哥儿几个保护我揍啥?你只是个病人,你对我这么好揍啥?”小玲说着,憋得是满脸通红:“你有啥了不起的,我是个女孩子总不能我忒主动跪求你吧,让老屁哥替我表明了,你还来个'试试’,你啥意思啊,是我配不上你是咋的?”
小玲当当当一顿数了,弄得三爷连嘴都插不上。在小玲喘息的空儿,三爷笑着说:“那搞对象不就是试试吗。再说咧,我还好意思跟老屁说我忒乐意,非你不娶?”
“那对点子咧,可不就得有点忒乐意、非你不娶的劲头儿,要不搞对象揍不温不火、不咸不淡的还有个啥搞头儿?”小玲接着三爷的话依然是不依不饶:“搞对象揍没个热乎劲,结了婚有了孩子,那还不整个都是冬天啊?”
“行行行,我忒乐意,非你不娶,中了吧我的姑奶奶!”三爷握住小玲的手,依然笑着说。
小玲的眼里闪现出光芒,说话的声音降低了八度:“是应景儿呢,还是从心里说出来的?”
“看表现呗!”三爷的眼潮湿了。
窗外,一轮圆圆的明月悬在东南方,小玲的头靠在三爷的胸前。经历了少年时父母的先后离去,经历了那撕心裂肺的人祸;经历了唐山大地震,经历了那举世罕见的天灾;成年上班后,又见到了那只狐狸与色狼杂交的动物,多少年了小玲感觉自己活得就像月宫里的白兔,总是担心有一天月亮会掉下来,同时摔碎自己的一切。她庆幸,庆幸自己遇到了老屁,遇到了小春子,遇到了老屁的这帮哥们儿,这些有着一身毛病的好人,拯救了她从精神到肉体的一切。而今天,她突然感觉自己有了靠山,头,靠在这个男人的胸前,心里是那么的踏实。想着这些,小玲眼中的泪,又溢了出来……
三爷对小玲说:“别哭了,无论是天灾还是人祸,躲不开的时候我们都得面对。虽然,这一切的一切我们都不乐意接受,也没有人乐意接受。但是,我们必须得接受,因为它们已经到来。好在,它们已经成了过去。”
头靠在三爷的胸前,望着窗外悬着的一轮圆圆的明月,听着三爷预言般劝慰的声音,小玲竟然睡着了。她呼吸的节奏是那么的均匀,她的面目表情是那么的坦然,她轻轻地抓着三爷的手,竟然,睡着了,睡莲般睡得是那么的香甜。
转眼,春天就到了。
转眼,小春子就当了妈妈。
转眼又转眼数年过去了。大地震的痕迹在被时间悄悄地一点一点地消磨,一点一点地偷走,一点一点地改变,包括眼前的景物,包括大地震给活着的人们留下的那不可能彻底消磨掉的悲伤。但是,一切的伤痛总是奔着愈合,一切的伤口总是想着结痂。时间,是无情的,但从哲学的角度讲,人们是不是应当要感谢时间呢,作为人,没有记忆那还是人吗,没有忘却人有勇气活下去吗?
春暖花开的季节总是催着人们心情舒畅。
小春子生了个七斤半的胖闺女,三爷的老妈可有事儿干了,自己主动担任起了这育儿指导,并且亲历亲为地做着自己能做的活计。
“哎呀我说老屁,这褯子(jie zi婴儿的尿布)这么使可使不起,那拉喽的,你找竹批子刮刮,洗洗照样儿使。”老太太看着老屁不动,虎着脸说:“快点儿,这褯子使喽揍扔,扯布不要布票儿也不够使。”
“大妈,这又是屎又是尿的,水还凉,咋儿洗啊?”老屁笑着问。
“你妈你爸拉扯你们哥儿几个,揍是这么过来的。”老太太抓起一个屎褯子递到老屁眼前:“你听听(唐山人称“闻”为“听”),臭不臭。想抱闺女,还嫌脏嫌臭,这回知道了吧,这揍叫不养儿不知父母恩!”
老屁嘿嘿儿一笑,接过褯子说:“好,大妈,我洗,我洗,为了我闺女,臭的也变香的喽……”
“这揍对咧。”老太太照着老屁的肩巴头子拍了一巴掌,笑着说:“老屁啊,这大妈倒是想给孙女儿孙子洗褯子,可我得盼到啥时候儿啊!”
“大妈,这你不用愁咧。”老屁神秘兮兮地对老太太说:“揍快咧。快的话明年,明年。”
“你揍会哄大妈高兴。这儿子媳妇还没影儿呢,明年我揍能抱上孙子?”老太太撂下笑脸儿指着老屁说:“你甭指着哄我高兴揍不洗褯子,你下着个井,能洗几块褯子啊,快点儿干活儿。哎呦,锅里还煮着鸡汤呢……”
“大妈,你脚底下看着点儿!”老屁提醒着。看着忙里忙外的三爷老妈,老屁呆呆地想,这要是我妈、小春子她妈在会是个啥景象,如果妈妈爸爸们都在又会是个啥景象。这时,他又劝慰自己,唉,别净 想美事儿了,想想另一个结果,要是地震中自己被砸死了呢,大地震中走了那么多人连梦都不会做了,又怎么可能娶妻生子呢?人啊,得到了,就得珍惜拥有的,别再奢望。
“老屁哥,想啥呢?”小霞走进院子,看见老屁坐在水盆前,手里抓着褯子楞楞地发呆:“是不是得了闺女,高兴的走神儿呢?”
“哦,小霞,来来……”老屁往水盆里补了些热水,搓着褯子说:“那可不,忒享受啊,洗褯子呢。快进屋吧。”
“我过来,看看能揍点啥。”小霞边说边往屋里走。
“都弄好咧。林大妈给小春子煮鸡汤呢。”老屁嚷嚷着。
“哎呀,还没进屋揍听到香味咧。真香啊!”小霞进了屋,对老太太说:“我们年轻人揍饭揍是不中,大妈,教教我们吧。”
老太太听了高兴地说:“我们在家没事,揍是伺候人。哪像你们现在的年轻人啊,除了上学(xiao)揍是上班。不过啊,这揍饭是该学学(xiaoxiao),自己吃着还好吃呢。”
“那是,伺候人也得有手艺。我们这拨儿,伺候人伺候得最好的揍数小春子咧!”小霞说着,冲着小春子吐了吐舌头。
小春子摆摆手,让小霞坐炕上,给闺女掖了掖小被儿,对小霞小声说:“她小霞老姨,你这是夸我呢,还是损我呢?”
“嘿嘿,当着咱们闺女,当然是夸你呢!”小霞搂着小春子的脖子,压低了声音说。然后看了看小春子,又看了看闺女说:“你看咱们闺女,睡着了这眼线多长,长大了肯定是个大眼睛双眼皮儿的俊丫头。”
这时候闺女咧了咧嘴。小霞笑了,对小春子说:“哎,她是不是能听懂话啊,咋一说她长得俊,她揍笑了呢?”
小春子说:“可别,那长大了,精劲儿还不跟小凤似的?”
闺女咧了咧嘴又笑了。睡着,笑的很甜。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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