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校长
吴校长退休了。
他腾办公室拉东西走的那一天,老师们在学校门口放了一万挂的鞭,四个壮墩子冲天炮。看着彩花飞射,青烟四散,大家齐声欢呼,有人还开心地拍手跺脚高声唱歌,赛似学校要揭牌挂匾改换门庭一般。
吴校长走的很落魄。可老师们众口一词:“活该!谁叫狗的不干人事儿呢?”
其实,说吴校长没干人事儿有点过。十多年来,学校环境毕竟还是发展了啊。原先的平房变成了现在的楼房;原先的水泥刷黑漆黑板,老师们上一节课下来,都像从面粉厂出来似的,现在都变成了电子白板;教师们新近也才配备了电脑,方便查资料备课了……
可是,老师们并不买账。
“不是为了搂钱,打死他也不想动弹。——哪一样不是得了实惠饱了私囊的呢?”
“给娃在西安把房买了,连装修近200万;给老婆把车换了,30多万。”
“人家自己在县城又占了一套,还是买的宅基地盖的三间两层,带个院子……”
大家说的有鼻有眼一道一道儿的,有实实在在的东西,有清清楚楚的数字。
吴校长究竟多么有钱呢?大家纷纷揣测,也都说不准。最后大家说,跟他的酒量一样,没有人能知道底儿究竟有多深。
吴校长酒量大,外界盛传他可以做酒鬼酒的代言人。又会来事儿,跟上面领导处的好,所以好像办啥事都通畅。“左右逢源,八面玲珑。”这是小城人对他的共同评价。
吴校长人其实长的挺有派头,高高大大的。只是,让老师们不解的是,在学校里他的脸老是板得像故宫上的瓦片似的,就那么挺着,你看不出表情,仿佛每个老师都欠他多少钱一样。如果有老师有事情来跟他说,他就那么闷着头坐着,眼睛茫然地盯着案头的文件书籍,你摸不清他有没有在听。直到你说完了,等他发话,他却不发话,拿手摁一摁胸口,就像西施害心口疼一样;然后,狠劲儿地蹙着眉,脸上显出一副不知道是无奈还是嫌恶的表情。
——哪个老师还敢来找不自在呢?
不过,吴校长这脸,每次在上面来检查的时候,总笑得像一锤子炸裂的核桃;有意思的是,他能抖着身子跑出一路小碎步,到领导跟前紧忙一低头躬身,然后把领导的手抓住狠近儿地摇晃。
他力量大,摇晃的幅度又大,经常搞得领导直叫唤:“你是想把我摇散伙么?”
他这才醒悟过来似地松开手,垂手并脚地站在一边听领导指示。
那一次市上领导来学校,说要听一节课。——吴校长是早些年接父亲班出来的,肚子里的那点墨水全部倒出来,也不够一只麻雀解渴的。不过他很会处事,会看脸色会跑关系,每一届领导他都能挂上关系,所以嘛,最后就当上了一校之长。
他平时也经常督促领导班子听课,他有时候跟一下。数学听不懂,英语像听天书。他能去绕一下的,只有语文课堂了。
那天,他就让教务主任带着市局领导,去听一个语文老师的课,他在旁边陪着。
那堂课老师讲的是李清照的《月满西楼》。老师是才工作一年的陕师大中文系研究生,普通话好,课堂的引导也好——让学生们看着PPT听了一遍《月满西楼》被谱成的歌。然后老师作了入情入味的讲解。结束的时候,老师又让学生们跟着PPT哼唱了一下这首词,课堂气氛相当好。
听完课后,市局领导把年轻老师叫过来,热情地交流了几句,说了些鼓励的话。老师很激动,脸颊绯红。
“你看呢,吴校长,也说两句嘛。”吴校长当时正入神地在旁边听着,梦然被一点将,有点发愣怔。亏得他反应快,赶忙板起脸对老师说,“课好着呢,注意把握好时间。——下课铃都响了才布置作业,有点拖堂。”
市上领导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吴校长,没吭声,就带领一众人走了。
备课室里,大家跟年轻老师说,“校长听谁的课都说时间没把握好呢。他听不懂课,光看表掐时间。”
“就是的,在他那里,课堂应该跟春晚凌晨报时一样,不能差错一秒钟。”
备课室里飞起了“哈哈哈哈哈哈”的笑声。
大家一直暗地里叫吴校长为“掐表校长”。
学校所在的地方,是一个较偏远的农村。来这里的老师少,要求调走的多。每逢几年一轮的大招聘,校长们暑假里都关了手机,怕老师们打电话要调动。
但是,校长们私下里都有一个号码互相通气。
关于吴校长,有这样一个段子,那是他跟校长们在酒桌上讲出来的:“你们是谁要进来就得找你,咱这里是谁想出去就得找我。——进门出门,理性是一样的!”
那时候,为了夫妻俩能在一块儿跑调动的老师,可真叫吴校长折腾美了:局上同意了,接收学校也同意了,吴校长就不给盖学校公章。那四十多天,他就像从地球上消失了一样,没有人找得着。
后来,终于有人探听到了消息,人家一暑假都钻山里边农家乐避暑消闲去了。
那些八月底才拿到盖了章的商调函的老师,谁不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呢?
对要调走的老师没情分,对在校的老师一样没人情味儿。大家对此一直愤愤不平,但始终不敢吭声。——吴校长这人,别看人长的粗犷,但心眼小得像针眼,睚眦必报。那小鞋给你穿的,能叫你沤出泪沤出血水来。
那时候有个啥事情,比如学生想要调班,村长来了都比本校教师说话管用。
学校一个女老师,自家孩子学习还不错,她为了方便照顾,想把娃从城里重点高中协调到自己班。因为娃在城里要租房住,没人能替她操心,不安全。同事们也都觉得这样好些,她能更好地照顾好班集体。
她就跟吴校长提了自己的想法,——那时候学生转学管理还不太严格,校际之间经常出现这样的情况。吴校长见她进来,就一直挺着那张青色瓷片一样的脸。听她说完后,动都没动,只说了一句话:“下来再说。”
结果第二周,学校往她班里安排进了两个在外校因喝酒打架被处分的学生,人家家长跑腾关系,托学校西边村长给找了吴校长。政教主任那天带着俩转学生给女老师的时候,特别叮咛:“吴校长发话的。”
女老师的孩子呢,吴校长的那个“接下来”就没影儿了。直到老师娃考上大学走的那一天,女老师才哭着跟娃说:“人只有靠自己,才最靠得住。”
学校“双高双普”建设的时候,因为资金问题,就采用了建筑方垫资建学生宿舍,建成后建筑方收取一定年限住宿费的方式。由于资金回笼太慢,建筑方提出承包学校商店,费用可以从住宿费里扣除。学校同意,并指定了商店的位置:就在学生食堂东隔壁。
学校学生多,外边又没有街道,商店生意很不错。
吴校长一个亲戚也看中了这门生意,就在食堂西隔壁也开了个商店,面积更大。
碍于吴校长的面子,东边商店没提什么意见。但是他们的货品品质好,价格也合适,是按照当初的协议执行的,货品由政府专门配送。
半年下来,吴校长亲戚的商店一直那么不死不活的,搞得亲戚很有意见。一个礼拜天下午,学生老师尚未到校的时候,校长亲戚拉了一车人,把东边商店门堵住,把店主人夫妇在校园里撵着打。
老师和学生们闻听此事,纷纷不平。事情的最终结果是东边商店关闭——实在没办法弄了。
大家都说,人家是自己吃肉同志们喝汤,吴校长吃肉,大家连洗碗水都喝不到一点儿。
退休后的吴校长,整天窝在他家的三间两层宅院里。门前的绿藤红花倒是鲜艳惹眼,但从来没有人来走动过。花枝间的鸟们倒是无比开心,在那里自由自在地跳窜,鸣叫。
左右两边的邻居们都心里犯疑惑:
“这里住人着没有?”
“这个院子里住的谁呀?”
大家的七嘴八舌,跟鸟儿们的叽叽喳喳,杂糅在一起,叫这院落显出了无比的神秘。
(作者简介:陈启,陕西西安人。乒乓球初级爱好者,写作初级爱好者。散文《吃麦饭》入编《2019年中考冲刺卷陕西语文专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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