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于竹林】竹林物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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厦门的气候,总是闷热加着潮湿,春节过后,梅雨季节,淅淅沥沥的雨,下着下着转眼就到了暑天,太阳烤着大地,门外的自来水,明明是冷水,在铁的水管里呆久了,再流出,竟然烫手。那些落了的树叶,仿佛刚刚从树枝上飘落,炎热瞬间就将其吸干了水分。微风轻轻一吹,干枯的树叶轻飘飘的随着风拥挤在墙角池塘。
院子里的那几盆扶桑,红艳艳的衬托着远处的苍茫翠绿的大山,两相映衬,红的越发明目鲜艳,从这栋楼到大雄宝殿,每每抬眼,那几盆扶桑红艳艳的花朵傲然挺立,似乎挺立开放了半年之久。
那年的这里是几盆茶花,茶花在春节开放,看着茶花开放,一看就是四年,每年春节,寺院里人少,空旷的寺院,小鸟在那棵芒果树和几盆茶花之间自在的低飞,有时候悠闲的在石板铺就的院子里渡步。只有那只同样渡步的猫晃晃悠悠的从楼梯下上来,它们才扑棱棱的惊飞。停落在不远处紫竹下的那些偏僻的三角梅树上,开始叽叽喳喳,常常瞅着鸟儿停落的地儿——那片因房檐和竹子的遮挡不能靠近的偏僻之地,三角梅和一棵不知名的树遮挡出一片浓密的保护区,鸟儿们常常从里面忽然接连窜飞而出,有时候又结伴一头扎进那些浓密的叶子,总觉得,那片人迹不至的地方一定被鸟儿安了家,一窝一窝的小鸟从这里出生,长大,就像这寺院连绵的晨钟暮鼓,鸟声也总是连绵不断。
自在的鸟儿一定不会想到,他们的天敌竟然是这里的猫,那只将寺院当成家的野猫也一定不会想到,自己因为鸟而丧失生命。
就是那只野猫——白色和黄色夹杂的猫身,黄色居多,大家都叫她黄猫。不知道这只猫从哪里而来,最初在墙面的红瓦上行走,后来就开始在院子里晃悠。从最初的师父们经过,带着猫特有的警惕远远地逃避,到后来自然的眠卧在院子里,任凭那些脚步来来去去,再到后来每当师父们盯着他憨态可爱的睡姿,她会回应一声喵。
听到猫去世,还吃惊了一把,来到这里,见到她不足一年,虽然那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她的猫女儿也长大了,猫并不老,她怎么能去世了呢?她们说猫为了抓一只鸟,从那棵芒果树上跌下来,摔死了,而且跌的地方不容易被发现,等发现的时候,蚂蚁已经分食了她的尸体。
听着黄猫的噩耗,突然想起,有一天诵经,盘腿坐在凳子上,等诵完经穿鞋,一伸脚,碰触到柔软而毛茸茸的东西,没有低头的我吓了一跳,低头一看正是那只猫,那只猫一动不动,回应我吃惊的就是那声安然入睡的微不可闻的一声喵,似乎还显得无辜,好像自己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温暖的地方——我的鞋子上,窝着头睡觉,却被人搅了清梦。那天猫的姿态太过肆无忌惮毫无防备而又憨态可爱,终于忍不住从抽屉里掏出手机摁了一张照片,俗不可耐的发了朋友圈,配图的文字就是野猫的自在。
她怎么就死了呢?我念叨着,一直杀生的猫,怎么会想到自己会是这样的方式命终,那只没有被她抓住吃掉的小鸟飞起逃命,当时一定是来不及看一眼这样的惨状而幸灾乐祸的吧。
那只肚子底雪白,身上淡黄的猫,当她见到僧人收起所有的杀生的戾气,那么温顺而又可爱,就这样突然走出了所有人视线,而那些鸟还在那片茂密的树林飞来飞去,面对敏捷而小小的鸟儿,除了一样的叫声,不知道他们已经是第几代了。而那些茶花也换成了如今的扶桑。
厦门的茶花总是春节前后开放,看到茶花,也总是想起冬天。看着盛开的花朵,远处仍旧苍茫翠绿的大山,北方的冬季的雪的样子,冰冷的清爽的空气总是在脑海里找不到半点影子。即便找不到,却总是对着茶花,想起冬天,想起冬天的北方,想到最后,默默安慰自己,七年是个代谢的过程吧,包括记忆,待在南方,这个比七年还长的时间,对于找不到记忆中雪的影子,突然就淡了。
我正看着茶花寻找记忆中北方的冬天,她从斋堂出来,她是一位师父,有着清秀的面容,却瘦瘦单薄的身体,站在不远。
“今天的阳光真好。”她说。我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寺院里的僧人太多,又来来去去,虽吃着一个锅里的饭,一同念诵经文,认识,却从来没有说过话,没有说过话的我们自然不知道彼此的法名。
冲她笑笑,冬天的阳光是每个人所稀罕的,这个不分南北,南方的树仍然枝繁叶茂,南方花朵仍然开放,可南方的冬天也是阴冷的。我盯着茶花看,享受阳光,她同我打招呼,那只黄猫晃晃悠悠的渡步到有太阳的地方——离我们不远,蹲坐在地上。
手里正攥在手机,想拍几张茶花的照片。看到猫过来,又去逗它。
“师父,你帮我拍张照片吧。”不知道名字的师父,都叫师父。我对她说。
“好啊!”她接过递过去的手机,我和猫蹲在一起,边上是那盆茶花,想拍个背影,和猫还有花一起。记得当年自己第一台电脑的桌面一直是一张小男孩和一只狗坐在夕阳下的背影,整个画面唯美而又光辉灿烂,我就喜欢上了人和动物一起的背影,总觉得这样的画面是美好的。
师父答应拍照,却就那么笔直的站着,攥着我的手机,我蹲在猫的旁边,和黄猫保持差不多的姿势,不动。
“好了么?”对于出家人蹲在地上是一个很不雅的姿势,何况摆弄这么久的姿势,我等不及拍照的人开口,自己先问道。
“嗯,给,你看看。”起立转身,她还从刚才笔直站着的地方走过来,将手机递给我。而那只猫仍然眯着眼,一脸享受阳光的表情,压根没有注意有人要和她合影,如如不动的蹲在那里。
“好,谢谢。”我接过手机,期待的点开照片。
“啊,你的拍照技术真不怎么样!”我一看,笑道,嘴里毫不客气的就说出这么一句。照片中我和猫挨着近,我太大,猫太小,我又穿着厚厚的棉袄,比起猫眯起眼如如不动,我则正侧着身,根本不是背影,照片中的景物也歪歪扭扭。整个照片是从上俯视,是那种随手一按的感觉。
“要不重新再拍一张。”她有点尴尬,问道。
“不用啦。”我看着照片,面对貌似和我差不多年纪的她,给她说怎么拍照,把自己当成老师一般的侃侃而谈,她听的很认真。
过完年正月十五左右,又开始上课了,每年一门课程结束,换一位新的任课法师。当唯识课程的法师走上讲台,坐在第一桌的我彻底呆住了,怎么会是她,她怎么会是法师,怎么会教我,我的佛啊。
看着她自我介绍,心里尴尬的反复纠结这几个问题。懊恼不已,当初怎么让人家拍照,还嫌弃人家的照片拍的不好,关键是自己还一顿教导。
真希望关于前几天我和她的记忆能在她脑海格式化,我这么安慰自己。即便是学佛,即便学习的是佛经,仍然是那层法师和学生的关系,甚至佛教更注重尊师重道,我更懊恼不已。
面对她教授课程自我介绍之后,才知道她的名字,我不禁感慨,有时候,对一位身边人的熟悉竟然赶不上一只猫。我也对自己这么说。
时间总是像奔腾的马车,何况现代时代进步了,时光似乎也更加奔腾不已,用马车比喻十分不妥。可时间还是转眼就到了这门课程结束。
法师,您的课件可以留一份吗,我问她,——我的唯识课程法师。对于学习,有的资源稀有难得。
我的课件不流通,她没有了过年拍不好照片的尴尬,只有法师的毫不客气的拒绝和我卑微合掌的请求。
面对别人的拒绝,我从来不知道找什么理由继续。那门课程在我的黯然不悦中结束。
你知道么,唯识法师要走。有人告诉我,已经辞职报告打了。
要走,面对她突然要走,很吃惊,却说不出什么,似乎认识是她来上课,我坐在下面听着,整整一年的时间,而一年的时间,脑海里竟然影响深刻的是那次照相,和她拒绝给讲义的画面。
那只死去的合过影的黄猫彻底退出了视线,而唯识法师走了,还再见么,似乎也退出了视线,这些来来去去的缘分也不过刹那之间,而这些刹那之间又能记住对方什么呢?是她从斋堂出来,清秀的面容,说了一句今天天气真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