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汤挂面
酸汤挂面对于我的记忆,应该追溯到我的高中生活时代。
八十年代末期的农村生活,清苦得像猎猎的西北风,一股一股的刮得人饥饿感更鲜明,浑身冷到僵硬。那时候,甚至都十分羡慕街道上整天咧着嘴傻笑,对饥饿和寒冷没有知觉的智障流浪汉。——在生存这个问题面前,面子和尊严一分钱都不值!
那时候,头脑里只装着两样东西,除了学习,就是怎么样填饱肚子。寒冬的夜晚,躺在宿舍冰冷的硬床板上,饿极了就背第一次世界大战,然后第二次世界大战,直至在困顿和饥饿中折腾到入眠。
学校外面有一家很小的餐馆,孤零零地缩在公路边。那是我时常光顾的地方,就为了满满一大碗汤水和面的酸汤挂面。
跑过去一趟,需要二十分钟的时间,去的路上十多分钟,回来的路上十分钟左右。去的时候,肚子饿得前心贴后背,眼睛发花,路两边的树木都很模糊不清,浑身发虚汗,那样拉着腿的跑,还不如说走,更快。回来的时候,往往肚子被灌到如鼓一般,行动很是不便,我大多是打着饱嗝,慢腾腾地踱着。
我对高中生活最深切的印象有两个:躲在寒风呼啸的角落里自顾自地大声背书,伏在饭馆角落里呼哧呼哧地吸着酸汤挂面喝着烫嘴唇的汤水。
那时候我全然不在乎同学和路人对我的指指点点,背书背到癫狂状态,总好像在跟谁斗气,声音特大,近于嘶喊;一个人在教室外面小树林的风地里,很多时候别人都是扒拉着窗子挡风的小孔,看着我指点,讥笑。那时候我全然不知,也全然不顾。即便后来知道了,也没有丝毫要改的意思。我知道自己只有这样用功,才配得上去吃那碗酸汤挂面。
餐馆老板是很随和的夫妇俩,男老板身兼“大厨”角色,女的身兼服务员。每次我去都是径直走到靠最里面一个角落的座位上,她会盛上一碗热汤,轻轻说一声,“先暖暖身子,马上就好!”男的则在我进门那一刻,就立即送过一个微笑,直接进到厨房开始动手做我的标准饭——酸汤挂面,半斤,龙须面,盐淡醋重辣子多不要味精。
那时候我不知道有“VIP”这样的说法,我想我大概是这里的“VIP”吧。一般从我进门到喝完汤,五分钟不到饭就会送到:雪白纤细的面丝儿,规则的绕在大盆中央(给我的碗大如盆),与鲜嫩的青菜兑成了一个别致的图案。汪汪的酸汤上面,飘着芝麻和白嫩的蒜苗,香菜的味道一下子就会钻进我的心脾。大多情况下,我是扛不住这样的诱惑的,抓过架在碗上的筷子,便埋下头吃将起来。
通常老板夫妇俩会有意远远地倚在吧台角上,不时地留意一下吃的忘情专注的。我领会他们的意思,以这样的方式和距离,才可以让我不失尊严的专心吃饭。待到我满头大汗时,女老板会过来递给我餐巾纸,收拾碗筷,我也将早已准备好的饭钱1.5元递过去......
后来,考上大学,进了城里,但一直惦记着这样的酸汤挂面,记着那样的味道。记得在报名安放好东西后,我先沿着学校的周遭细细地走了一圈,南至大雁塔,东至雁塔路,西至历史博物馆,都没有找到能做到酸汤挂面的小餐馆。我的心里不禁略过一丝怅然。
再后来,改革开放的春风吹得人们的生活一天比一天好,外面的饭馆越来越多,也一个比一个气派。酸汤挂面这样不赚钱又没有技术含量的饭就上不了面馆的食谱了,我也很少能吃到我的酸汤挂面了。
人的记忆力有着超强的复旧功能。三十多年的空档,酸汤挂面的味道,一直隐在我的味觉深处里,从来不需要想起,因为我从来就没有忘记。
前段时间,一场不期而至的感冒发烧,彻底把我打倒在床上,浑身烧疼,全身无力,嘴里干涩无味。没有想到,从来不需要吃药就可以轻松赶走的感冒,这次居然跟我纠缠到如此地步。久违的那种饥饿感像针一样刺着我的胃,但我却对面前的所有食物没有食欲,勉强吃一口也会很强烈地反胃,不能下咽......
就这样,我一整天没有进食,昏昏沉沉地睡着,很饿,但大脑里搜索不到吃什么。那时候我终于发现,人最痛苦的事情是:饿的受不了却吃不下,困得受不了却睡不着。
酸汤挂面,清淡的酸汤挂面!突然,一个念头冒进我的脑海。
我强撑起身子,走进厨房面忙活。妻子赶过来要做,我怕她背着我添加其他佐料,赶忙让她不用管。她跟在后面,看我缓慢地忙活。
当一大碗清淡的酸汤挂面放在茶几上,我的眼睛里突然像是闪了电光,顾不得烧烫,热火地吃开来。
等到剩下一个空碗,我已经热汗升腾,妻子呆愣地看着我,“好了?这么好打发?傻子!”
在她过来坐下来的时候,我跟她讲了我的酸汤挂面情节,我的思绪又走回到了很久远很久远的记忆里,那里有我的诗和远方,那里有我的酸汤挂面美味飘香......
(作者简介:陈启,号南山白丁。大学本科学历,中英文兼修,供职于陕西西安惠安中学。文风力求散淡,干净,活力。散文《乡下女人》、《小镇》在不同刊物发表。歌曲《因为有你,因为有我》(词曲)2008年发表于《中国音乐报》。)
南山白丁
About Me
陈启,号南山白丁。大学本科学历,中英文兼修,供职于陕西西安惠安中学。文风力求散淡,干净,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