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小遥: 软荞粑——记忆中母亲的味道
我们需要真正去倾听他们
不仅是因为他们的过去
还因为他们的现在
因为他们站在
我们最终要抵达的地方
初春的北京,有白白的太阳、有恣意的风、有时常拜访但不受人欢迎的雾霾。而此时千里之外的家乡,太阳是暖暖的、风是轻轻的、空气于湿润中带着清新。每每这样的季节,我总是反反复复地做一个梦,梦里在家乡,母亲正在老屋里烙软荞粑,厨房里弥漫着清香、绵绵不绝……
软荞粑
——记忆中母亲的味道
文|万小遥
软荞粑,是家乡一种在初春季节才能采摘食用的名为软荞的植物,捣碎成泥后和糯米粉做的粑。
这些年,我去过很多地方吃过很多美食,但念念不忘的还是母亲做的软荞粑。
软荞(学名曲鼠草)是我们农村田埂边、河边潮湿地方生长的一种草本植物,叶子上有灰白色的绒毛,开黄色的花朵。每年初春,当软荞出土长出细细嫩嫩的茎并开出金黄色的花时,我们就会把茎和花一起采摘回来,洗净后用石舂捣碎,再和进糯米粉中,面团就成为了墨绿色,做成为一个个薄薄的圆形的粑,然后在锅里放少许油,烧热后,再把粑放进去用小火慢慢地烙熟。
揭开锅盖,软荞的清香和糯米粉的糯香充分糅合在一起,迅速弥漫了厨房,唤醒了味觉,让人食指大动。
烙好后的软荞粑外焦内软,咬一口,微甜、清香、爽口。我极爱吃,每次母亲做了软荞粑,我的眼里、胃里就容乃不下其他食物。
记忆中最后一次吃软荞粑,是学校临时调课,我得空回了一次家。走到村里的塘埂上时,看见了老屋上空的炊烟,想必母亲在做饭了。进门,放轻脚步穿过堂屋,我径直去了厨房,果然,母亲正在灶台前忙碌着。
厨房的光线暗淡,在青烟缭绕的灶台前,母亲微躬着背,在瓦盆里洗菜。我喊了声“大”,母亲转身,笑容刹那间灿烂了她那因常年辛劳而与年龄不相符的脸庞,我看见她脸上每一条皱纹都生动起来,曾经如春水般明净的双眼,已被贫穷和光阴掠夺得只剩下干涩,但当我站在她面前时,又奇迹般地温润、亮泽起来。
“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母亲在围兜上擦着手,略带埋怨的语气里却是满满的喜悦。
“今天调课了,有半天空就想着回来。”我在灶门前的小凳子上坐下,侧过身子拿起一把柴禾就往灶里添,来掩饰眼里的温热。
“你回来了就不煮米饭,我给你做软荞粑。”母亲示意我别忘灶里添柴
“您摘软荞了?”我兴奋起来,竟然忘记了母亲的双腿和左手有严重的关节炎,要知道家里有现成的软荞,一定是她清晨踩着露水去摘的,露水会湿透了她的裤腿……
“早晨去摘的,回来洗干净后已经捣碎了,就像知道你要回来似的。”母亲浅笑时,脸颊上的皱纹舒展开来,如同早春山边怒放的映山红,热烈中有温韵,沉静中有娇柔。当然,母亲是长得极为好看的,而我,则是父亲的翻版。
母亲打开碗柜门,拿出一个大瓷碗,献宝似的递到我面前。
“这么多!”我接过碗,看到里面是一大坨已经捣好的软荞。
“你爱吃,我就多摘了一些。”母亲边说边麻利地又从碗柜里拿出一个塑料袋,“这是我昨天晚上趁有月亮,在门前的石舂里舂的糯米粉。”
“一个人舂糯米粉,很累的,怎么不等我回来和您一起舂?”我曾帮母亲舂过米粉,知道有多辛苦。
“不累,晚上也是闲着,月亮底下舂,也不耽误白天去地里干活的时间,你在学校教书不容易,现在一个家庭两个孩子大人都感觉累,何况你带几十个。”
“我比您轻松,在教室里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太阳晒不着。”
“伤脑筋的活比力气活更辛苦。”母亲在盆里倒了一些糯米粉,又放进一团软荞泥,然后加少量水,开始边和面边对我说水库边那块油菜地的花开得早些,青头洼那块地准备种花生……
我偶尔插一句话,大多时候是安静地听母亲讲。回家,其实就是为了陪母亲说说话,平日里母亲一个人在家种田、操持家务,很多时候一天忙下来也没有人说一句话,我知道,母亲在辛劳的同时,也是孤独的。
第一个做好放进锅里的粑,也最先熟,我不顾烫手拿起来,双手不停来回倒腾散发热气的同时,还不忘咬一口,这时,母亲会笑我性子急,但我只要停下来往灶里添加柴禾时,她又会催我快吃,说凉了粑的香气会散发掉。
母亲边做我边吃,直到撑得饱饱的。而母亲做好粑后,即使解下围裙洗净手,身上也会有淡淡的软荞清香和甜丝丝的糯香,两种香气混合在一起,清雅、甘醇,使人沉醉,我喜欢这种味道。
今天,写下这些文字时,母亲已离开人间二十余年,我也离开了家乡。偶尔回家,没有了老屋、没有了母亲、没有了软荞粑,却有铭心的记忆、有子欲养而亲不待的痛,有那山那水那稻田那菜地那软荞粑那门前的石舂那位常常在塘埂上往村头眺望盼儿女回家的的母亲!
想吃母亲做的软荞粑,不为解馋,只因为那是记忆中母亲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