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读诗经(35)谷风:谁谓荼苦 其甘如荠

国风·邶风·谷风

习习谷风,以阴以雨。

黾mǐn勉同心,不宜有怒。

采葑fēng采菲fēi,无以下体?

德音莫违,及尔同死。

行道迟迟,中心有违。

不远伊迩,薄送我畿jī。

谁谓荼苦,其甘如荠。

宴尔新昏,如兄如弟。

泾以渭浊,湜shí湜shí其沚zhǐ。

宴尔新昏,不我屑以。

毋wú逝我梁,毋发我笱gǒu。

我躬不阅,遑恤xù我后。

就其深矣,方之舟之。

就其浅矣,泳之游之。

何有何亡wú,黾勉求之。

凡民有丧,匍匐救之。

不我能慉xù,反以我为雠chóu。

既阻我德,贾gǔ用不售。

昔育恐育鞫jū,及尔颠覆。

既生既育,比予于毒。

我有旨蓄,亦以御冬。

宴尔新昏,以我御穷。

有洸guāng有溃kuì,既诒yí我肄yì。

不念昔者,伊余来塈xì。

《邶风·谷风》是一篇弃妇埋怨丈夫喜新厌旧的诗。这位女子辛苦操劳,而遭到丈夫的抛弃,她在回忆往事和述说情怀时,却总报以怨而不怒,甚至盼望对方念着她昔日的好回头,老实说,我是不太喜欢这样柔弱,没有个性,感情上对男子完全依附的女人,不过在诗经的时代,她也许是传统的温柔郭厚的写照吧。读完全诗,只觉得“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其实不管时光变迁,喜新厌旧在任何时代都不乏其人,只是女人无论何时,把握好自己,不过分依附男人,活出真正的自我。
上次我们学过凯风即南风,诗人以和煦的凯风比母爱,而谷风就是东风,春天徐徐谷风是自然界阴阳和谐的结果。
“南风谓之凯风,东风谓之谷风,北风谓之凉风,西风谓之泰风。”——《尔雅》
习习谷风,以阴以雨。黾勉同心,不宜有怒。
采葑采菲,无以下体?德音莫违,及尔同死。
第一章连绵不断的谷风没有带来风调雨顺以滋养万物,而是阴雨绵绵。以喻诗人的不幸的婚姻。婚姻关系不是应该同心协力,和谐相处吗?
葑(fēng)蔓菁、菲,指萝卜之类,诗人以采葑菜和菲时,要叶不要根来喻丈夫喜新厌旧,丢了最主要的最值得他珍惜的根本,却只选择长得好看的花叶。你不违背你的本心,我甘愿和你同生共死

荼:古又名“苦”,如《唐风·采苓》之“采苦”。今名苦苣菜,又称苦菜,一年生草本,田野、荒郊、路边均可生长。嫩叶可食,味稍苦,全草可入药。

荠:今名荠菜,一年或二年生草本,一种常见野菜,亦可栽培。全草可入药。嫩叶可食,味稍苦,全草可入药。

行道迟迟,中心有违。不远伊迩,薄送我畿。
谁谓荼苦,其甘如荠。宴尔新昏,如兄如弟。
这位女子在被赶出门后,迟缓挪不开步子,因为她内心恋着那个曾与他朝夕相处的人啊。而那个人呢,就连送她出门也不愿意多走几步,只送到畿(门口)畿的本义为垫门轴的石头,韩愈《谴疟鬼诗》“白石为门畿”之“畿”即此,薄送,这个薄,是否也代表这位人的情薄呢
谁说荼菜苦,在这位女子看来,它比荠菜还甘甜。最苦不过人心的凉薄啊。而与这位女子的苦涩一个人在路上的不同,另一边,她曾经的丈夫,正在新婚的甜言密语中。
兄弟:比喻夫妻亲密。钱锺书《管锥编》言,古时重血亲,所以诗用兄弟关系比喻夫妻之亲密。
泾以渭浊,湜湜其沚。宴尔新昏,不我屑以。
毋逝我梁,毋发我笱。我躬不阅,遑恤我后。
也许这位女子走到了渭水边,望着泾水、渭水的会合处,望着清澈的泾水因为渭水的混入而变得浑浊,泾水原来很清澈的啊,只是因为渭水的缘故才混浊。但是如果水流停下来,泾水依旧是清澈的泾水,婚姻不也如此吗,虽然离开了你,但美好洁净的我,依旧回复曾经的我的洁净。而新婚燕尔的你却对我的好处不屑一顾。
看到河水,女子想起曾经为家里做的捕鱼的工具,梁,指的是鱼梁。古人为捕鱼在水中筑石堰,中间留有缺口,安放竹篓之物拦鱼,称为梁;笱(gǒu):竹制的捕鱼器物
想到自己曾经做的鱼梁和鱼器,如今这一切都被他人据为己用,她忍不住说:不要去鱼梁,不要打开鱼器,但这些她无法控制啊,所以“我躬不阅,遑恤我后。”我自己的身体尚且没办法停留在此,我又怎么能顾及到走后的事呢

泾河渭河交汇处

成语:泾渭分明:意思是泾河水清,渭河水浑,泾河的水流入渭河时,清浊不混。比喻界限清楚或是非分明。出自《诗经·邶风·谷风》。

就其深矣,方之舟之。就其浅矣,泳之游之。

何有何亡,黾勉求之。凡民有丧,匍匐救之。

望着奔流的河水,想着渡河,河水深的时候,可以用竹筏用船,河水浅的时候可以游过去。原来我尽力操劳家务,家里有什么没有什么,都尽力补足,邻居有灾难,我都竭尽全力去帮助(此段我觉得是一个很好的承上回转,起下章,上章写到被弃而不甘,对什么"不我屑以",这里解释对自己的美好的德行,对内辛苦操劳,对邻里和睦帮助)想着我对于婚姻是没有亏欠,一直是尽心尽力

不我能畜,反以我为仇。既阻我德,贾用不售。

昔育恐育鞫,及尔颠覆。既生既育,比予于毒。

而他的丈夫,不仅对他不好,还把他当仇人。既拒绝我,还不看重我的美德,想当初我们曾经一起度过恐惧的岁月,一起抵御贫穷,而现在,生儿育女以后,你把我视为毒物,能共苦而不能同甘,不是现在很多人的写照吗

我有旨蓄,亦以御冬。宴尔新昏,以我御穷。

有洸有溃,既诒我肄。不念昔者,伊余来塈。

“洸者,水激涌而有光,溃者,水溃决而四出,皆以水势举似怒貌也”—【清】徐璈

我有很好的积蓄,可以用来抵御艰难,而你们新婚燕尔,享用的一切,都是我亲手构建的(男人一直拿她当抵御贫穷的工具),就算如此,男人还没有给她一个好的脸色,对他态度粗暴、凶恶,留给她无尽的痛苦。

读完全诗,我觉得写作方面,几个令人称道的地方:
  • 对比 新人进门--旧人离家;“宴尔新昏,如兄如弟 ”的热闹和亲密,另一方面 “ 不远伊迩,薄送我畿 ”的绝情和冷淡
  • 比喻    一章谷风阴雨比喻婚姻的不定;葑、菲弃根比喻丈夫对女子的抛弃,弃根本;二章食荼菜以苦为甜,比自己内心的苦涩;三章泾以渭浊比自己如泾水清澈洁净,四章以河深舟渡、水浅泳渡比喻自己尽力解决生活中困难,五章以贾用不售喻自己被丈夫当成工具,“比予于毒”比丈夫对自己态度,六章,以洸、溃比男子对自己的态度
题外话:我觉得这位被扫地出门的女子,全诗一直不断地表述自己的美德,而美德,真的不能维系婚姻关系,或者说,你嫁给他,不是给他当老妈子,不是给他当佣人,婚姻只有建立在平等的基础上方能长久。在爱中失去了自我,那么连你都没有你了,他当然更看不到你了,你努力做的一切,对于他而言,也许就是“自诒伊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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