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样本||重庆张天国：行走在母亲的路上(组诗11首)
作者简介：张天国，中国铁建某公司党委秘书长，高级政工师；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诗歌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协会会员，中国青创委员会委员；重庆市作协会员，重庆巴渝文化研究院、重庆大学三峡文化研究所研究员，鲁迅文学院第24届作家高级研修班学员。荣获重庆第二届“银河之星”诗歌奖和《重庆晚报》文学特等奖。出版报告文学《大路神韵》上下集，《时代足迹》《行走在没有路的路上》《风尘天涯路》和诗集《天国之歌》《流动的水墨》，近300万字。
行走在母亲的路上(组诗)
1、喘息的扁担
一条桑木扁担
从云层落下，母亲的喘息
接通我的朝暮
喝散了星光
喝不散森林鸟鸣
矿井漆黑
扁担压成弓
母亲咬碎牙的箭头
射退数百里犬吠
母亲肩上的皮掉一层
扁担上的皮就厚一层
嫩皮堆成茧峰
我跪在母亲的峰顶
直到弯曲的疼痛
又咸又烫
淹没暴雨
泥泞的脚印，母亲卸下的
一座矿山
注满星辰夕阳的凹槽
屋檐下石阶上
母亲的后背驼起一座雪峰
2、荒月里疼痛的灶台
老泥砌筑的灶台冰黑
行走荒月
胃在午夜痉挛
空旷饥肠悬挂指尖
灶膛的母亲空对枯雨哭泣
铁锅锈迹挤破了黄昏
瘦小弟弟斜躺柴堆
母亲微驼的背影
端不出半碗米汤
弟弟哭，我忍
母亲的两行荒泪煮破黎明
母亲递过半瓢水
弟弟一口，我一口
弟弟咬住母亲两枚干果
满嘴辽阔哭泣
母亲咬牙不叫疼
乳头滑落滴滴殷虹
灶台喘不出一缕炊烟
母亲掀不翻灶台
掀开一粒烟尘
3、时间在补丁上哭泣
母亲跪在时间的腰上
膝盖上的双目
一只看父亲卧床
一只看我和弟弟消瘦
撕下早晨缝补黄昏
蒙住疼痛目光
泪水转身
肩上茧峰凸起
时间穿孔，补丁蒙羞
朝暮横亘在喉
后背补丁繁华凝霜
时间破碎，初化成行
融尽成瀑
从母亲的补丁上醒来
父亲久视补丁难语
咽下最后一声叹息
我和弟弟，睡在
母亲的补丁上
给母亲置换透身新蓝
时间搀扶母亲拭泪
4、母亲的端阳
母亲剥下云衣
卷起五月雪粒
捆绑成外婆不归小脚
低头，向«离骚»
抬头，问«天问»
母亲不会吟，只会
左手贴桃符
右手插菖蒲
双手倾洒雄黄酒
阳光扒开瓦隙挤进敞锅
翻滚屈原悲愤
母亲不识老夫子
笑看我和弟弟守候锅台
咽下稻田里母亲背影霜花
咽不下灶前沉重脚步
今年端阳
我和弟弟手举香粽
母亲的笑在天堂颤抖
5、母亲在山上
在山上，母亲
割下的每一株草
都有山的喊叫
你弯腰，山一定低头
左手，是江河，是儿女
右手，是自己，是辛劳
是夕阳不想说的
草尖上苦涩的露珠
不让夕阳落下
不让夜里的黑，装满背篓
母亲蹲下，是一座山低头
一镰月光
是母亲走过的路
是我阴晴圆缺的出口
6、胎盘，我最初的老屋
一条通道，脐带上的呼吸
母亲血肉搭建的小屋
我最初的温泉
十个月循环的童谣
十个月暖流的灌注
无数次的手足舞蹈
接受母爱的指引
母亲弯腰，我和老屋一起弯腰
母亲做梦，我和老屋一起做梦
母亲叫我，我用胎音回应
当赤条条的生命蹬破老屋
母亲的笑，我的哭
长出山谷、小溪和瀑布
而我在那空白处填上您
不死的温热
7、母亲的坟
母亲的屋子是黄土
我的屋子是高楼
母亲的外套是杂草落叶
我的外套是羊绒貂皮
母亲的早晚安静
我的日子嘈杂
母亲在里面不知冷
我在外面不知热
母亲在里面避风
我在外面招风
母亲的在里面世界很大
我在外面的世界很小
母亲在里面不走了
我在外面走不动
母亲在里面的夜很长
我在外面的梦不断
母亲在里面不吃饭
我在外面咽不下
母亲在里面不说话
我在外面说不出
母亲在里面长眠
我在外面失眠
8、清 明 祭 母
点燃一炷香
告诉母亲：我来了
两支烛
一只给母亲照亮来的路
另一只照亮母亲回的路
纸钱烧的不多
母亲节约，烧多了会怨我
这样的时候
我愿意就这样立着
母亲，我把自己带给你
带进您透明的梦里
负载我的日夜
母亲，我愿意就这样立着
我不能跪疼了您的心
我带了两只衣袖
一只擦左眼，一只擦右眼
直到衣袖擦穿
9、母亲的最后一扇窗户
那天阴雨
告别母亲下楼
上车打火返程
偶然回头，病重的母亲
在二楼双手紧抓防盗窗
望我
车掉头，再回望
母亲依然抓住防盗窗
望我
不知母亲是要把钢铁拧断
还是要把阴雨望穿
不知道该熄火
还是该加油
后面是母亲
前面也是母亲
最后一扇窗户
挡住了路
10、最后的酸辣鸡
母亲食道哽阻
硬食难以下咽
从医院出来
我把诊断书上的食道癌
念成健康母亲听
母亲说没病就好
回家给你做最爱吃的酸辣鸡
洗涮，剁碎，备料
倒油，炒料，下锅
拒绝我当下手
母亲在厨房转圈
娴熟明显慢了许多
母亲说，和你哥看电视去吧
别还像小时候馋嘴
电视声音很大，盖过了
兄弟俩商量筹钱住院的事
但好像看出了不一样的笑容
一大盆酸辣鸡香喷上桌
母亲把两只没剁碎的鸡腿
分给俩兄弟
我们能吃难下咽
母亲想吃咽不下
喝一碗稀饭看我们
母亲不见了以往风卷残叶
停下碗筷问
咸了，淡了，还是不香不辣
鸡腿塞进嘴里犹嚼木渣
好吃好吃
真香真香
以后我们还要吃
母亲笑了
我们啃着鸡腿
也揪心地笑了
11、与母亲坟头一只鸟儿聊天
给母亲烧完纸
叩头，抬头
忽然，一只鸟儿
蹲在坟头上看我
我挥手驱赶，不走
再驱赶，还是不走
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我
我放下了再次抬起的手
鸟儿问我，你冷吗
不冷，就是心冷
为啥
母亲不在了
鸟儿浅浅地低下了头
鸟儿又问我
你饿吗
不饿，已经忘了
为啥
想母亲
鸟儿微微的摇摇头
鸟儿再问我
你开心吗
不开心，过去很开心
为啥
再也看不到母亲了
鸟儿深深地低下了头
向鸟儿挥挥手，转身离去
再回头
鸟儿还在坟头看我
继续往前走
忽又回头
鸟儿还在原处看我
我走远了
再回头
鸟儿不见了
我，也不见了
龙歌之语：诗人将母亲的每一声疼痛撕裂给你，你要是还没听到，他再撕……
心语之语：五月是康乃馨飘香的季节，五月也是温馨和感恩的季节，五月鲜花激情怒放中散发着母爱的芳香，诗人用了真心动了真情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诗都直击人的内心深处，刺痛着读者的心，诗行中蕴藏着的赤子深情和对母亲刻骨铭心的思念让人动容动情动心，情真意挚的诗句使人潸然泪下！如诗人所言：
母亲，我愿意就这样立着
我不能跪疼了您的心
我带了两只衣袖
一只擦左眼，一只擦右眼
直到衣袖擦穿
这几句是整个诗篇的点睛之笔吧，情感达到最强烈的状态，无形的情感和情绪延伸在叙述的诗行里，真实的痛感直入骨髓，“直到衣袖擦穿”的无边无尽的哀思与哀痛，令人怅然怅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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