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俊为:日记中的荀慧生
京剧“四大名旦”之一的荀慧生自幼被卖入梨园习艺,也许是不识字的缘故,早年登台常因忘词而挨打,为此他给自己改了个名叫“词”。成名后虽勉力求学,也不过粗通文墨而已。就是这样一位伶人,却四十年如一日,从不间断记日记。从1925年至1966年,足足写下了45本(一说44本)!七彩戏剧频道的《绝版赏析》栏目从12月7日起,用9集专题片解读这部日记,仍然是挂一漏万,难以尽显这位名伶的多彩生活。
荀慧生的日记,有他口述别人代笔的,也有他亲笔书写的。荀慧生曾从吴昌硕等名家习画,字却似乎未怎么练过,写来横平竖直,没有笔锋。有人说他“字如其人”。他的日记确实称得起是“秉笔直书”,不带半点矫饰。对自己的衣食住行,吃喝嫖赌无所不记;知人论世,臧否人物直言不讳。剧作家周恒曾为荀慧生代笔,在接受我们采访时讲了个笑话,说:“荀先生一般是第二天起床后口述头天的日记内容,最后一句往往是'稍息即寝’。有一次一天的内容差不多记完了,我问接下来是不是该'稍息即寝’了?荀先生说,接下来荀团长与团副(荀妻张伟君时任荀剧团副团长)打起来了,进了派出所了!”像这种夫妻相骂之事,日记中也毫不隐晦。
荀慧生日记
当然,记得最多的是唱戏的事。旧时到外地唱戏,讲究先要“拜码头”。日记中有关“拜码头”的记述令人瞠目结舌。
辛未年即1931年,荀慧生与言菊朋一起到上海演出。4月11日一行人搭乘的火车半夜刚到上海。第二天(12日)起床盥漱后,即“偕(舒)舍予、(金)仲仁、(言)菊朋往访友凡三十处”,见者多为黄金荣、张啸林等海上闻人。第三天(13日)“二时出门,与万庐、舍予、菊朋、仲仁遍访票、报两界,计六十七处。”第四天(14日)“四时偕舍予冒雨至各处访友,约二十余家。六时雨益滂沱,尚有十余处皆不能往。”晚上,又与报界人士聚餐清唱。第五天(15日)“午饭后出门访友。”晚上,“八时与仲仁同赴张(啸林)师、杜月笙先生之约,至郑毓秀女博士家。……座客男女共有七十余人,皆当代名人。主人提议来宾均歌一曲。主人先唱,各女士如杜夫人、张夫人等均次第引吭高歌。菊朋唱《卖马》,仲仁唱《黄鹤楼》,余亦歌《荀灌娘》小生及《元宵谜》两折。入席已九时,进头菜后,即与菊朋、仲仁辞谢,同赴(鄂)吕弓处。”这样的应酬一直持续到19日登台演出。现在说来,这就是公关、推广。今天的戏曲演员如果也拿出这样的精神头来“推广”自己的演出,进剧场的人可能会更多一些吧!
荀慧生《玉堂春》
旧时常说“戏子无义”。读荀慧生日记,你会觉得,他对自己的衣食父母还是知恩图报的。这期演出的最后一天,天气奇热,达华氏九十五度,荀慧生日夜两场,白天演《盘丝洞》,晚上演《玉堂春》。荀的《玉堂春》与只演“起解、会审”的一般演法不同,是从“嫖院”演起,号称“全本”。当晚从九点半起演至十二点三刻,十分吃重。本来高温天气演了日场之后,荀先生感到“困倦已极”。到后台获悉当天上座爆满,“加凳至无隙地,退出者约三五百人”。面对“热烈欢迎”自己的观众,荀先生自忖“不敢敷衍了事”,登场后就托人找来医生打了两针强心针提神。演到《关王庙》时,为保证后面的重头戏《女起解》、《三堂会审》有足够的精力,又让名医出身的小生名票顾森伯再打一针强心针。当然,艺人用兴奋剂今天是不能提倡的,但荀慧生这种尊重观众的敬业精神则令人感佩!时下的报道述及旧艺人,多喜渲染他们多么走红,多么挣钱。读荀慧生日记的一个好处就是让我们真切的知道,旧时艺人的名声财富也是拿血汗、甚至生命拼搏来的!
《新民晚报》20141215“夜光杯”
京剧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