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山西《鹤山饭场子》作者•大智若愚 主播•如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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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山饭场子文／大智若愚我们乡下人有一种习惯，天暖和时每逢吃饭一般不在家中吃。大家都喜欢端上一大碗饭，走出家门，聚在街头的一个点上一起吃，所以大伙把吃饭相聚的地方习惯上叫做饭场子。
饭场子有大的也有小的，大到几十人，小到几个人；有红火热闹的，也有相对冷清的。热闹不热闹，关键看饭场中有没有“红火”人，哪一个饭场中有了“红火”人，哪一个饭场就会热闹起来，因而“红火”人也成为饭场中最受欢迎的人。饭场子既是乡亲们一日三餐的聚会中心，也是一个乡村的新闻发布地；既是各种是是非非的辩论台，也是一个讲授乡规民约、进行传统教育的大课堂。饭场子谈论的话题，不会预先安排，都是什么有趣说什么，什么热点议什么，说到哪儿算哪儿……可以说说盘古如何开天地，可以评评三皇五帝到底是什么东西，可以把苏修美帝骂个狗吃屎。对国内大事更得好好把把关，上到咋地狠批“四人帮”，下到如何“抓革命、促生产”，好像饭场就是国务院。尽管喝的是清菜饭，但是操得都是中南海的心。村里红白喜事更要管，家长里短必须展开辩一辩，是非屈直必须分出个道道来，至于花边新闻，趣闻轶事谁都会及时报料的……饭场的职能太多了，信息容量也太大了，如果一次不在饭场吃饭，谁知道会耽误了多少大事，损失多大！
在那个贫困的年代，尽管乡亲们的碗里每日粗茶淡饭，但他们一到饭场子里，就吃得津津有味，饭场子也成为他们的精神乐园。每个人生活的阅历不同、见识不同，因而探讨的话题和发表的观点自是不同。号称“老革命”的共产党员李寿尧老人，最爱讲革命故事，他在他哥哥李兴尧的影响下也早年爹加了民兵。一次讲起了鹤山战役来，他就是亲自参加者。大战之前，八路军的两名队员在村口正好碰见了他，他把他们引进村共同商量给风坡山的鬼子如何送假情报，最后他和一个民兵冐死前往鬼子据点，鬼子上了当，被诱入我八路军包围圈，二百多日伪军全部被歼灭，大大地长了八路军的威风，也为老百姓狠狠地出了口恶气，无不让人欢欣鼓舞。从抗美援朝退下来的几位志愿军老兵，每人都有自己亲历过且讲不完的故事，其中最数郭俊义充满传奇色彩。他在一次同敌人的拼刺刀中，连刺倒五个美国鬼子，功夫胆量十分了得。有人传说因为他杀死的敌人太多，这些死去的鬼魂在他退伍回乡后，又跟到他家中向他索命，折腾过好一阵子，人们问他是否真有这事，他都笑而不答，他也是每次在饭场子中最受欢迎的人。号称犟连的李连锁大家更是喜欢，他看的古书很多，而且记忆力特别好，《三国演义》、《水浒》、《封神演义》等许多名著都铭记于心，加上他诙谐幽默、生动活泼的讲说，每次都会吸引众多的听者。一次晚饭，开讲《五女寻逃状》，故事娓娓道来，悬念不断，高潮迭起，人们忘了把碗送回家中，更感觉不到一天下地后的劳困，都洗耳恭听。讲到第四个女子出现，寻找逃走的状元时，故意吊起人们的胃口，卖开关子：“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这时人们不干了，有人给说好话，有人给扇扇子，有人给点烟，有人给递水，强烈要求讲下去。人越来越多，李连锁讲得更是天昏地暗，直到北斗偏西，才讲完五位古代美女最后都追上了她们共爱的丈夫——逃跑的状元。大家才长长松了口气，但人们仍意犹未尽，有人提议再讲一个。这时生产队长发话：为不耽误第二天的农活，都回家睡大觉，第二天到地头上去讲。李连锁并不是人们让讲就讲的主，每次总要摆摆架子，引起大家对他的尊重和重视。人们经过多年的琢磨，找到了好的办法。大伙想听三国张飞、梁山好汉，还是太公钓鱼等故事时，往往自己讲，让他当听众，故意不理睬他，讲得越错越好，这时他就会忍不住出来纠正，一纠正就自然而然讲开了，也就上当了。人们忍住笑，认真地听，心里偷着乐，互相使眼色。
饭场没有寂寞时，主角也在变化着。一次，张赖小家的猪跑到李四子家院中，把晒在院中的玉米吃了不少，被李四子发现后，赶了回来，找见张赖小理论，结果张赖小没有认错，也不道歉，使李四子大为恼火，吵了起来，吵声越来越大，最后吵到了饭场中，让大家评断是非。大家听明白后，几乎异口同声地声讨起张赖小来，就连他的亲大爷也大骂张赖小真不是个东西，一时张赖小成了过街老鼠，灰溜溜的，像霜打了的茄子，抬不起头来，在众人要求下向李四子赔情道歉，大家才放过他一马。还有一次，大伙就社员“自留地”利与弊，展开了讨论。一部分人认为不能给社员分自留地，这是资本主义尾巴，万万要不得的，不能回到旧社会；一部分人认为分点自留地有好处，自己想吃啥种点啥，既满足自给，还调节了人们的生活，有啥不好，怎就成了资本主义？两种观念的人在一起吵得一塌糊涂，不可开交，难分高下。平常爱胡说八道一百句话没有一句说到点上的李圪绞，也掺和进来进行辩论，一会儿偏向这方，一会儿偏向那方，更给双方火上浇油，使这场辩论会很是热闹了一阵子。
饭场子，因人的聚集而红火，因七嘴八舌的议论而多彩。爱传小道消息的李二鬼，爱管闲事的王圪塔，爱评论是非的刘公道，爱串饭场子的散兵游勇刘二腿……都成为饭场中的“红火”人物。一到吃饭时间，他们大都会粉墨登场，进入自己的角色，使饭场子马上就热闹了起来。李二鬼的出场大多是发布新闻：谁家媳妇不孝顺公婆了；谁家儿子又给惹上麻烦了；谁家老子最财迷；谁最近介绍上对象了；谁家亲戚好长时间没来了，听说是闹意见了；谁家媳妇前几天跟上狐狸精了；谁家的住宅风水有了问题了；谁家的大猪卖下多钱了；谁家母鸡又孵出小鸡了；村里戏班子又能唱戏了；国家对农村政策又有了变化了……不一而足。
这个饭场的新闻刚发布完，刘二腿这两条快腿已端着饭到那个饭场子散布他获得的最新消息去了，并由此引起了那个饭场的人们评长论短。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多少年来，乡村的饭场子就是这样随着乡亲们的生产生活而兴盛着、热闹着……小饭场，大社会，这里飘荡着阵阵的农家饭香、散发着浓浓的乡土风情，也传播着古老纯朴的传统思想，映射着不同时期党的惠民政策，是一道别具风格的乡村风景。我离开乡下四十年了，每每在家端起饭碗独自享用时，每每参加各种应酬说着言不由衷的话时，我无不思念家乡饭场子的那份活得真实的感觉，那份浓浓的乡情，那份难以割舍的情感。随着农村强壮劳力到外打工，大量的年轻人升学或进城就业，乡村里就剩下妇女和老人了，现在已经很难形成一个像样的饭场子了。乡村饭场子可能作为一段农村特殊的文化记忆退出了历史，但我经常在梦中梦到富裕起来的乡亲们，又集在一起，在饭场子中津津有味地品尝着美好的生活。那碗里飘散出的是一种富裕的气味，脸上溢出的是一种满足的笑容，嘴上的话题更是一种现代时尚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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