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小燕（陕西省）
初谙离别的滋味是在我两岁那年。六十年代末，刚刚师范毕业的母亲阴差阳错被分配到一个山区小镇的供销社上班，后来我就在这里出生了。据说先后找过两个小保姆，后来由于小保姆上学等等其他原因，不得已只好把我送往乡的外婆家寄养，那年我两岁。听凤姨说母亲离开前那晚，大家用被子把母亲藏起来，然后关上灯，想看看我会有什么反应，于是在黑暗中哭泣的我从土炕的这头爬到那头，一边爬一边摸索，后来好不容易摸到凤姨，就拉着哭腔对凤姨说：“姨姨，我要妈妈！帮我找妈妈！”这时候，母亲在被子里哭，我在被子外面哭。第二天，母亲红肿着双眼上班去了。从此，照管我的任务就落在了待嫁的凤姨身上，那时候外婆掌管着一大家十几口人的日常事务，无暇顾及到我。所幸孩子毕竟是健忘的，甚至比大人能更快适应新的环境，几天之后我就不再闹着找妈妈了。我成天像个小尾巴一样把凤姨跟前跟后，记得她用小火炉给我炖鸡蛋吃，炖好的鸡蛋软软嫩嫩，上面用筷子淋几滴菜籽油，油珠亮晶晶地浮在鸡蛋上，现在想起来好像都能闻到那股热腾腾的香。记得有次她带我去邻村给外婆抓药，回家途中碰见一个老爷爷在路边卖葡萄，七十年代的农村，葡萄还是个稀罕物，凤姨禁不得我闹腾，窘迫地从衣兜掏出买药剩下的两毛钱买下篮子里最小的一串葡萄，只拳头大小的一串，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吃葡萄，亦或是我至今吃到的最甜的葡萄了吧，凤姨笑的样子比吃葡萄的我笑的还甜。凤姨还会教我唱儿歌，虽然她只上过几天识字班，但是她认识的字不少，不知从哪里得来的一本小人书，天天的教我念儿歌，而我亦能牙牙学语人前卖乖。那时凤姨不但要照顾我，还要帮外婆做很多家务，一到晚上累得眼睛都不想睁了，可我往往睡意全无，听到老鼠窸窸窣窣，就在黑夜里惊恐的睁着眼睛，凤姨说我从小就瞌睡少，这时就常常折腾她，用小手掰着她的眼皮，不让她闭眼睛。那时大人们好像永远有干不完的活，生活的重担将孩子的无助和大人的无奈碾压到微不可寻。转眼，两年时间过去了，凤姨要出嫁了，对一个四岁的小孩来说并不确知结婚到底是做什么。只记得那一天去了一个很陌生的地方，大大的院子挤满了人，大家都说着、笑着围着桌子吃饭，只有我不吃饭，谁哄也不吃，还跑过去扯着正在敬酒的凤姨的后衣襟哭着说：“姨姨，咱们回家！咱们不吃人家的饭！”那时的我幼稚地以为吃了人家的饭，凤姨才不能回家似的。面对我的哭闹，凤姨早已红了眼圈，舅舅只好用自行车草草带我离开。等到三天凤姨回门的时候，早有准备的外婆事先就把我哄到外面玩去了。人生的第二次离别就以这样毫无防备的姿态降临。凤姨出嫁之后，就没有专人来带我了，外婆只管吃饱穿暖之后便由着我和两个年龄相仿的表姐疯玩。很快就到了上学的年纪，背着外婆用花布缝的小书包，当木匠的舅舅做了块小黑板，这就是七十年代一个小学生的全部装备。除了每年寒暑假的时候母亲会来接我去和她同住一段时间，平时每隔一两个月，母亲也会来外婆家探望。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年龄的成长，虽说不会再去刻意的思念父母，但是每逢周末的时候我就会有意无意的去村口的大路边上去玩，而且往往磨蹭到天黑才回家。记得有一次，我在路边远远的看见母亲背着包走来，她愈走愈近，但是，我并没有像别的孩子一样欢快的飞奔而去，而是装做没有看见她的样子朝着家的方向跑开了。等母亲回来，她好像很生气，责怪我和别的孩子不一样，看见她居然跑了，我不说话，只是委屈的趴在炕上哭，母亲也很委屈。一个幼童，如何指望她体谅作为母亲既要奔波又要牵挂孩子的艰辛啊。我和母亲都属于不善表达情感的类型，母亲在管教上一贯比较严厉，她会耐心地教我一遍遍写自己那个笔画特别多的名字，也带我去看电影，还用彩色的玻璃珠串成串教我数数，还给我订阅《儿童文学》、《少年月刊》之类的儿童读物……但是像那种偎在怀里、母女情深的画面却在我的记忆中几乎没有，随着成长期的叛逆、性格的别扭，加之母亲的呵责，我和母亲之间有了几分疏离，所以也不大记得再与母亲分离的时候是否很难过了。反倒是外婆，随着她生活的十年光阴，她已经成为我生命里最亲的那个人。尽管由于我的顽劣淘气，她会颠着小脚揪住我在屁股上拍打几下，但是当我哭的时候她又会把我揽在怀里抚摸我着头和脊背，那种发自内心的疼爱和温暖陪伴了我的整个童年，无可替代。她会一边抱怨一边把我踩湿的棉鞋放在火炉上面烘烤，会在我拎着小板凳去村里看电影的时候嚷嚷晚上不给我开门，但是我知道，当我一进院子的时候门就开了，因为她一直在听着我的脚步声等我回家。后来，我终于可以回自己的家和父母团聚了，然而我并，没有太多的开心，因为我要离开亲爱的外婆了。生活的状态又演变成每个寒暑假由我去探望外婆，相聚和离别的日子总是喜忧参半。我一天天的长大，而外婆一天天的老去，每次去看她，走的时候外婆都坚持要把我送到门口，就算行动不便，把拐杖扔在一旁趴着下台阶，她也要站到门口看着我走上大路。殊不知那一刻我不敢回头看她，我怕看她满头的银丝、怕看她日益蹒跚的步履、怕自己早已忍不住的眼泪。每次离开外婆家独自乘车的时候心里都是满满的忧伤，想起外婆临别前说：“你走了以后谁来搀外婆进进出出呀？”我掩面而泣，婆孙俩相依为伴的那段岁月就像人生旅途上的一豆灯火，温暖而又明亮。再后来，外婆和母亲相继辞世，如今，那种和至亲生离死别的伤痛只能任由岁月的尘埃深深掩埋于记忆的角落，猝不忍翻。佛家云人生八苦，怨别离即为其一，但是滚滚向前的人生道路上，谁又能逃得开离别二字？我们的每一天、每一刻都在与过去别离，人生是一趟没有回程的列车，呼啸着向前，身边的人和物都在一一后退，除了珍惜，我们还能做些什么！如果，如果没有别离，我想我一定是个欢喜的女子。虽然我是如此的痛恨离别，但是离别也成就了相聚后的欢欣，同时在酸辛和甜蜜的淬炼中让我学会了对境遇的释怀，学会了坦然接受，学会了与生活和解。
作者简介
燕小燕，陇籍千阳人，宝鸡市作家协会、职工作家协会、宝鸡市杂文散文家协会、宝鸡市楹联学会、千阳县燕伋文化研究会会员。作品散见于《宝鸡日报》、《三秦文学》、《宝鸡作家》等报刊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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