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是不可抗拒的

舍不得禾木,就一早登山观日出。

日之初出,光芒便不可逼视,聚而极亮。

在它的注目之下,山脉宛若新生,花草含羞,林木秀挺,小木屋温润晶莹,水波欢跳。

谁说日光之下无新事?世界每日重生,就在眼前。

经过了一天的使用,世界旧了,疲倦了,沉沉坠入睡眠;第二天的太阳将它唤醒,为它焕发新颜。

白桦树风姿绰约,冰肌玉骨,枝叶婆娑。倒伏在地的时候便格外触目惊心,仿佛玉体横陈,让人想要上前去替它盖上点儿什么。

马儿却和昨天一样温良恳切,和昨天一样认真地吃草——细嚼慢咽,以无比的耐心和专心。

豹子爸走到它身边去抚摸,它没有不耐烦地走开,也没有受宠若惊的神色——它还是专心地吃着今天的第一顿饭。

想起今年的第一天,我们俩一起去汕尾的海边等日出。太阳圆圆红红,一派小女儿神色——它多简单,直接从海里跳上来就是了;不像禾木的初阳,辛辛苦苦爬上一座山才露头,已是锋锐的少年姿态。

从禾木出发,400公里车程前往乌尔禾。

漫无边际的山脉与草野让我理解了成吉思汗努尔哈赤忽必烈们关于占有的渴望。

可是你看那牛马悠悠,又觉得这种攫取与占领有多豪迈就有多荒唐,有多庄严就有多可笑。

天下究竟是谁的?草与山与河流是谁的?翠绿与金黄是谁的?繁茂与衰朽是谁的?马蹄隆隆人声喧喧,奔忙都为谁?

千载后,依旧天似穹庐笼罩四野。天依旧苍苍莽莽,四野依旧茫茫无边,牛马依旧悠悠——而掠夺所得,何曾依旧在手?

再辉煌壮丽的宫殿也终究是塌了。

大自然不言不语拿回了一切。

照旧慷慨地允许草木生、山花放,牛马如千百年前一样静静地吃草,也如千百年前一样狂野奔腾。

八小时车程后抵达乌尔禾魔鬼城。

酷热天气,没遮没拦向下倾泻烈火。

手机自动关闭了闪光灯,屏幕也几秒钟就自动熄灭。

皮肤有灼烧感,拍照根本不知道对准的是什么。

我承认自己屈服在烈日之下了,而且不因为自己的屈服而感到羞愧。

太阳是不可抗拒的。

早晨的太阳如是,现在亦如是,以不同的方式,同样的性质。

不知怎的,在魔鬼城,我总是想起金庸作品《白马啸西风》里的李文秀。

明知道高昌迷宫是在吐鲁番那里,却总是忍不住把她植入眼前的场景。

绝望的爱情,一如眼前绝望的烈日与黄土。

日暮苍山远。

前尘往事与爱恨情仇,尽归尘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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