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游击战(八)

第四章  无间苦界(续二)

由于鬼子兵力空虚,江苏后方遍布各路势力,不算各路民团、保安团之类杂牌,第三战区副总司令韩德勤的手下,正规国军就有好几支。第一路当然是他的嫡系,包括六个保安团扩出来的八十九军,还有十个保安旅;第二路是苏鲁皖边游击军,盘踞泰州一带,由李明扬、李长江指挥;第三路是游击第八军,军长陈泰运。

所谓保安旅,基本上是本地势力改编的部队,一方面向韩司令交保护费,另一方面找老百姓收保护费,他们同韩德勤的关系,更多是合作性质,战斗力不佳可想而知。李明扬、李长江的地盘是自己打出来的,愿意奉命挂第三战区的旗帜,已经是非常给面子了,韩主席要想插手他们的地盘和人事,只会自找没趣。而陈泰运的部队,当然也是韩主席不能随意指挥的,总之,他们跟韩司令的关系,那是标准的若即若离,表面上亲成一家,其实吃饭都要分开碗碟,想要让这些人赴汤蹈火,顶上前线给自己卖命,显然是门都没有。

杨成武和韩德勤一样,会四处收编各路武装,但是收编之后,杨成武就要抓住各种机会,想办法消化、吸收这些部队。相关过程当然是极度严酷的,因为,同杨司令合作的人里面,王天存出走了,孟阁臣被枪毙了,赵玉昆则跑到了鬼子那边,这些人的地盘和人马,最后都成了杨成武的资本。对这种事情,很难用道德去评价,因为,杨成武兼并整顿队伍时,确实毫不留情,但他啃了八年黑豆小米加树叶,跟大伙钻山沟打游击,几次险些死于非命,没有捞过一个鸡蛋的特供,也没有贪过一个大洋,他把每一分力量,都整合到了跟鬼子搏命上面,而自己是清白的。

举杨成武的事例,并不是说他人品有多么无暇,而是我们必须明白,面对鬼子凌厉的手腕,没有决断的勇气、霸气冲天的作风,想在你死我活的战争中生存下来,不过是政治宣传的童话罢了。杨成武能在枪林弹雨中坚持八年,绝不是因为他在军校里考试拿满分,或者四书五经之类道德文章写得好,而同属敌后游击司令的韩德勤,显然摆不平那些错综复杂的关系。

如果从韩德勤的角度去看,他的处境其实相当尴尬。李明扬、陈泰运的地盘都是自己打出来的,其他加盟的部队虽然算嫡系,也有各种盘根错节的关系;保安旅就更不用说了,真正能依赖的野战军屈指可数。这种情况下,江苏的十万国军,难免充满各种乌合之气,因为,侧翼后方都是不可靠的友军,平时大部分精力用在防范对方火并上,鬼子来了别人都是一溜烟地小跑路,这仗还怎么打呢?

韩德勤不是没有想过整合军事资源的问题。事实上,他也试图雄起过,相关办法是骗陈泰运去他那里开会,然后把人扣起来。

如果韩司令的政治手腕玩得高明、对陈泰运部队有足够的渗透,相关手段自然行得通,因为,这种套路,就是标准的杯酒释兵权。问题是,大家防韩主席都跟防贼一样,坚决不允许无间道活动的空间,没有准备就玩扣人的把戏,只不过是大家翻脸,闹得不可收场罢了。韩德勤猴急的结果,是整个第八军群情汹汹,几乎要闹出兵变,最后韩司令骑在老虎背上下不来,只好老老实实地释放陈泰运,赔完礼再送人回家。当然了,经过这一场闹剧之后,李明扬、陈泰运同韩司令间的关系,就更加不好说了,因为,他跟传说中狼外婆的分别,好象就是没有分别。

如果没有意外,韩德勤大概能在江苏多呆几年,然后等鬼子调头回来的时候,面对重重扫荡现出原形。问题是,没有等到鬼子,他先等来了新四军。

新四军要去苏北找地盘,同蒋委员长有极大的关系,因为,蒋委员长的无间道,不小心玩出火了。

从抗战爆发时起,蒋介石就一直同日本保持秘密联络,商谈停战事宜。当然了,蒋介石在谈判中,始终坚持要日军退出占领区、恢复七七事变以前的战略态势,这是值得表扬的;但我们也要明白,没有好处叫人退兵,就算日本代表答应了,日本军部也不会答应,所以还得给出一些优惠条件,才有希望不战而退人之兵。

蒋介石的想法和做法,大概是可以理解的,但是落实到具体条款上,却很容易出问题。因为,说一千道一万,国军在前线总是败多胜少,,蒋委员长想让鬼子把吞下去的东西吐出来,不给好处显然是不行的,给了好处呢,肯定就要出让相当的主权,哪一个条款认真研究起来,都容易有汉奸的嫌疑。

到一九四零年的时候,日本已经被战争搞得相当疲惫,内部要求停止战事的呼声一度相当高;蒋介石于是提出极有诱惑的停战条件:如果日军肯退兵,中国愿意保留占领区内日本的特殊利益,两国共同反苏反共,防范赤化。

尽管此时的苏联,是中国的最大援助国,但在中、日、苏三国的长期关系里,大家的定位都是常变的。中国需要跟日本亲近的时候,就会大谈防苏防共防赤的重要性;需要跟苏联亲近的时候,就会大谈日本帝国主义的危害性。当然了,不管是天皇、斯大林还是蒋介石,谁也没有拿这些理论当真,因为,国际政治里面讲究利益第一,什么样的理论最重要,不过取决于,它能带来多少实惠罢了。

我们要知道,蒋介石不找苏联就求日本,实在是没有办法的事情。那个年代不管民族主义神功练得多好,大哥们都得找个国际友人当靠山,否则失去了外国势力的支持,任你有通天神功,也是连第一轮海选都杀不出去。问题是,外国不出活雷锋,想让洋人做大靠山,却什么好处也不给,这种好事怎么可能发生呢?

虽然大哥们心照不宣,但在指责别人的时候,都会认为,对方那就是妥妥的卖国。所以看当年的资料,这个是英美买办,那个是日本汉奸,再那个又是苏俄分子,谁都能找出一堆帽子出来。总而言之,你出卖了多少土地,他丧失了多少主权,再有谁竟然发明了一种叫曲线救国的东西,把中国推到了灭亡的边缘,可以说是数完一圈人头,找不出一个公认的好人。当然了,一个社会没有公认的好人,并不说明什么,如果只有一个好人,那才是比较危险的事情。

据说,蒋介石的提案,差一点就被日本接受了。因为,全面战争的消耗,实在太大了,而且对占领区的管制,也实在太辛苦了。问题是,当时的文官集团虽然赞成,但是要军人集团退出占领区,那可真是难了去了。所以谈过来谈过去,最后的结果仍然是一个拖字,换句话说,日本没有同意这个意见,只是继续往下谈。

蒋委员长的谈判不是问题,问题是,谈判的消息虽然保密,却瞒不住高层人士。很快,延安就知道了相关内容,并且做出了最激烈的反应。

毛泽东为什么会对蒋介石的条件反应激烈呢?只要看一下各自的立场,就能明白其中的关窍。

如果日本答应了蒋介石的条件,并不意味着中国成功收复失地了,因为,日军退出来的那些地方,仍然要保留大量的日本势力,而且很多地方中国军队不能进驻,只能由日本认可的伪军驻扎。换句话说,这些地方的性质,其实是日本的半殖民地。

虽然是半殖民地,但是总好过完全沦陷,只要国民党的势力重新返回,蒋介石就可以在里面获得最大利益。但是作为回报,他要同日本“共建反共防苏基地”,也就意味着说,他要同苏联和盟友共产党一刀两断。

苏联是中国当时唯一的军援国,不过总援助额只有一亿五千万美元,而且大部分都到货了,所以跟苏联翻脸,不会有太大的损失,苏军也不可能为这点事出兵远东。问题是,不管是姿态也好,实质也罢,反共就意味着要跟日本人一道,把共产党清除干净,这个却是最有威胁的。

斯大林丝毫不担心国军会进攻自己,因为蒋介石也明白,就自己那点实力,能自保就不错了。但是毛泽东却一定不能大意,如果协议签下来,八路军、新四军马上就要面对两支军队的围剿,做一下实力对比就知道,这种事情发生的话,那大部分人就只有死无葬身之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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