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渡人 | 献给我的母亲

作者：夏末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清明时节，感念故人，总是比平日更加怀念。距离母亲离开已有十八载，无数次想要提笔，记录或者怀念什么，无奈每次都是笔未落而泪满襟，思绪纷飞却无从下笔，所以每次都是写到中途不了了之。今次终于下定决心，母亲再也回不来了，她不应该仅仅活在我的心中，还应该活在我的故事里，即使耗费心力，也要完成此篇。

想到母亲的时候，脑海里突然蹦出了三个字：“摆渡人”。是的，这个词形容母亲再合适不过。虽然母亲缺席了我至今为止大部分的人生，但毫无疑问，她用有限的十余年的时光，用爱用智慧成为我人生真正的摆渡人，为我后面很长的人生定了基调，树立了路标、指明了方向。

【扑克牌里的道理】

隐约记的大约五六岁时，刚学会扑克牌，一有时间就拉着大人玩争上游。有一个至今印象深刻的场景，是我和父亲坐在炕上玩争上游，母亲在一旁一边做着什么事情，一边看着我们。我很认真地把牌分成了两半，一半二十七张，然后交给父亲。父亲可能觉得小朋友好胜心强，所以抽出几张牌要给我，我很坚决的没有要。

这样一个平凡无奇的场景，原本也会像很多这样平凡的片段一样消失在记忆的深海里，但因着母亲的一句话，至今仍然历历在目。那句话就是，"这孩子挺公道的"。

那是我第一次听到“公道”这个词，甚至并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但隐约明白，这样是对的，是好的，我应该这样做。于是在心里似乎树起一面叫作“公道”的旗帜。而在后面很长的人生岁月里，即便母亲已经不在身边，即便面临很多艰难的选择，那面旗帜始终在那里飘扬，提醒我做人做事要讲公道。这里面蕴含着的是非观，在后来我面临一些极具诱惑性的选择时，比如早恋，比如突如其来的“好处”和“便宜”，也发挥了决定性的作用，告诉我要持身正、守心正，抗拒外在的诱惑而坚持走在自己认为正确的路上。

感谢母亲或许在无意间帮我竖起的那面旗帜，即便有时遥远如微光甚至不易觉察，但我知道，它一直在那里。

【毛衣针里的信任】

也仍然是五六岁的时候，好奇心很强。看到姐姐们用毛衣针织出来各种各样漂亮的衣物，很是动心。当我提出这个请求的时候，我想母亲是有迟疑的。但还是给了我两根毛衣针和一团毛线，教会我起针，搭线，绕线，教会了我平针和“上下针”（好像是这么叫）。于是我开始了我自己的冒险之旅，我打算织一个小小的钱包来放我的零花钱。经过很多次的拆了重织，终于到了要收尾的时候，我才发现母亲并没有教我怎么样收针，然后自己想出来了两针两针的并，最后竟然并出来一个三角样式的钱包盖。

这个钱包现在可能还躺在老家某个柜子里，也可能已经不知去向。但钱包的样子我始终记得，清晰如在眼前。钱包里，装着的是母亲对我的信任，她并没有把我当成一个无知的小孩，没有因为担心我被针扎到或者以我年龄太小为由阻止我，而是尽可能地帮助我实现我的小小愿望，这让我想起心理学家温妮科特“抱持”的理念。而在这个过程中，母亲没有教完的那一段，似乎就像真实的人生历程，母亲中途撒手而去，留下我自己解决剩余的问题，虽然不在计划之中，但因着那份信任与支持，因着这份力量的支撑，我勇敢地自我尝试，结果也并不糟糕。

【算盘里的执着】

大约是上小学的时候，母亲听说打算盘能让小孩变得聪明（就当真的是这样吧），于是决定让我学着打算盘。当时要学习的内容是“狮子滚绣球”，即便是对于母亲来说这也并非易事，何况还要教我。于是妈妈带着我带着算盘，从矿区走了七八里山路去找村里面的会计。现在回想起来颇有点古时代翻山越岭去拜见先生的意味。

会计先生看到母亲诚心诚意，于是全心授教，教的是母亲，我只是在一旁看热闹。大概花了一个小时的时间，这场求教就结束了。后来我知道，“狮子滚绣球”其实是用算盘进行乘除法，大致是1，953，125*512=1，000，000，000，一乘一除为滚一次，然后乘数、被乘数扩大二倍、三倍……如此循环往复，直到九倍方为圆满。其实一个小时的时间，并不足以让母亲学会那么复杂的内容。于是记忆中甚至有一年的时间，母亲都在一遍遍打着算盘自己琢磨着口决，琢磨明白了再一点一点教我，直到我学会并掌握，也叮嘱我要时常练习。

打算盘能不能让我变聪明无从考证，但是母亲在这个信念的支撑下经常督促我勤加练习。而且更重要的是，在这个过程中母亲让我看到了一种执着、一种坚持——认准了一件事情，就坚持不懈地去做，有困难是再所难免，但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坚持就会有成功的那一天。

平凡的母亲，做了一件不平凡的事情，在我的潜意识里埋下了执着的种子、坚持不懈始终如一的种子。即便母亲没有陪我走完求学的道路，没有看到我工作结婚生子，几乎缺席了我人生的所有的关键时刻，但是那颗种子早已在我的心中生根发芽、成长直至永恒。

【门窗后面的目光】

其实想起母亲，印象中更多的是记忆里很多场景中的目光与微笑。记忆中有放学归来在小伙伴中间发现母亲已经远远注视着我的欣喜的目光，有考试优秀时迫不及待回家看到的母亲欣慰的笑容，有姥姥世时我与母亲分别数日后突然出现在母亲面前时她脸上的惊喜……但是让我感慨最深的是上学离家时守在门后的目光。

那时候早上6点半上学，遇到冬天的时候天还很黑，即便夏天也是晨光熙微。由于赖床的缘故，每次离开都很匆忙，有时候甚至连再见都会忘了说就飞奔而去。但即便如此，我知道在我关上门的瞬间，母亲就会站在门边隔着窗户看着我，直到看不到。那种目光追随的感觉，似乎是一种无形的陪伴，即便天黑也从不曾害怕什么。

多年后看到龙应台《目送》里那段话：“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地告诉你，不用追。”像极了彼时投射到我身上的目光，想起那时守在门后的身影，想起曾经有一个人给了我那么珍贵的爱。或许分离并不可怕，但是如果一位母亲能够用数年的爱与呵护，让孩子离开自己以后仍然能够独立地茁壮成长，那么她就一定是一位伟大的母亲。

谨以此篇，献给我的母亲。

我相信只要这个世界上仍然有人如此深情地怀念着你，你就还能在另一个世界里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