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鹤癔大调】怨 给女儿
野鹤癔大调
作者：孙桂芹
第六章《怨。给女儿》
一枚无花果
那时候 当我开始呕吐
当我感觉腹中有了你个小东西
我就要将你做掉
并非我不怜惜生命
因为你不是爱情的甜蜜
你只是婚姻的痛苦
我于是一次次去医院要求人流
医生说可以但须有丈夫签字
我变着法子诳来你的爸爸
他听罢转身离我而去
那时天上正下着秋雨
他圪蹴在雨地里痛哭
他哀求说孩子投爹娘来了为什么你如此心狠 生下他我抚养着 你爱上哪上哪
他扑通跪在泥泞中跪在我面前
我哭了 我为你哭为我哭也为他哭
我一步一挪跟他回了那个我不愿回的家
错生了你
未满十月 你就离开了母体
生你的时候妈妈难产
吊着输液瓶赤裸裸在产床上呆了十三小时
十三小时妈妈不知昏死了多少次
妈妈呻唤
戴着漂亮护士帽的漂亮小护士揶揄道
喊什么 生孩子哪能比得上作爱销魂
那时人已顾不得捍卫人格 哀哀问再要多长时间
护士说什么时候你觉着鼓胀得慌要屙
终于白衣天使们忙碌起来 说使劲 闭上嘴
妈妈就鳖足了气力 牛一样哞哞闷叫 护士说 再使劲 歇会儿 再使劲
终于下身哗地一热 护士说生下来了
我于是歉起身看你这个粉团团的小东西
护士说 躺着别动 看什么 一位千金
哦 女儿
妈妈的泪唰唰滚下来
不知是悲是怜
为什么要生你下地
生你 本身就是错误
舍不下你
第一眼你与妈妈的目光相遇
妈妈的心就软成了一滩稀泥
第一次下乳胸膛和两肋胀痛难忍
你粉嘟嘟的小嘴衔住妈妈粉嘟嘟的奶头时妈妈的心禁不住一跳一跳
自从有了你整日整夜妈妈不同任何人搭腔
不管你睡去醒着妈妈都用眼睛和你交谈
妈妈用湿湿的软纱布给你擦脸擦手脚擦粉嫩嫩的小光身子
妈妈按教科书给你哺乳洗尿布不厌其烦地记婴儿日记 上午下午晚上吃几回奶拉几次屎做被动操听音乐进行日光浴
你是妈妈柔柔韧韧枝上绽开的一朵妍妍的花儿
妈妈是你芳蕊艳骨的慈心善意一位护花神
后来爸爸呕气说 你也别整天价死了没埋似的 要走你走好了 孩子撂下
妈妈就骨碌骨碌落泪
泪水就巴嗒巴嗒滴在你 的小脸上
你睁着乌溜溜的眼睛望着妈妈
如若你是个小男人 妈妈早甩手走了
就因为同妈妈一样
妈妈舍不下你
为什么你脱生成了女人 小可怜
小情种
你已能摇摇起步
你已能呀呀学语
你已能用你的眼睛看你周围的世界
你已能在妈妈怀里撒娇张开小胳膊要求抱你
你已能学着大人咳嗽打哈欠
你已能倒剪双手跟在大人背后度方步
妈妈哭了 你会哄劝说妈妈别哭呵 你会伸出你肉乎乎的小手踮起脚尖为妈妈揩泪
你哭了妈妈哄你 你会要求妈妈说 给怨怨擦泪擦鼻涕
妈妈外出回家 你会跟过来搂住妈妈说亲亲怨怨
妈妈亲了你 你又会说怨怨亲妈妈 就噘起你粉嘟嘟的小嘴凑近妈妈的唇
问你哪儿想妈妈 你会指着小脑袋说这儿这儿
若说不要爸爸了 你就跺着小脚说我要我要
你对世界知道得太多太早
怨怨 你这个小情种噢
鬼精灵
也许见惯了家中的战争
所以 每当爸爸妈妈斗鸡一样梗起脖子鸦一样开始呱噪
你就张大眼睛就蹙起眉头喊 又打仗了又打仗了
每当爸爸对妈妈扬起巴掌抡起拳头
你就赶紧扑进妈妈怀里 并伸出小脚去踢你的爸爸
每当人们问起 怨怨爸和妈怎样打仗来
你就会张牙舞爪 模仿得维妙维肖
怨怨 你这鬼精灵
每当想起这些妈妈心中就一阵阵酸楚
这充满火药味的家庭的终日熏陶
我不敢去想它将怎样地影响你的身心
妈妈给你取名怨怨
你怨谁
妈妈怨谁
谁怨谁呢
唱给你心中的太阳
妈妈不能对你的外婆说 我不满意这种家
妈妈不能对你的爸爸说 我不爱他
妈妈更不能给那个不再是情人的人寄去片言只语
妈妈只能给你唱 心中的太阳
（天上有个太阳水中有个月亮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哪个更圆哪个更亮哎嗨哎嗨呀）
（心中有个恋人身外有个世界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应该属于属于哪一个哎嗨哎嗨呀）
（太阳已射落了为什么还唱妈妈不知道）
你跟着妈妈一字一调地哼 你懂么怨怨
你毕竟还是个不足两岁的小幼童呵
然而 不唱给你听
妈妈又能唱给谁呢
怨怨来让我们干杯
得力于法律的佑护
妈妈终于赢得了你
爸爸也极力争夺过
不是爱 只为了需要你
如果有一天他重新娶妻生子
那时你就再不是他的心尖尖眼珠珠
爱孩子是女人的天性
在母性的羽翼下你会生活得安然幸福
怨怨 来 让我们干杯
你喊我一声亲妈妈好妈妈
我叫你一声好女儿亲女儿
妈妈不敢告诉你明天
看到别人孩子的爸爸
你问我 妈妈我爸爸呢
我说你爸爸出门了
你问什么时候回来
我说 明 天
明天 你又把问过的再问一遍
我又把说过的再说一遍
终于有一天你学鬼了 你问 妈妈你怎么总说明天 明天是什么时候 明天离我们很远么 很近么 明天是白的还是黑的 明天是什么
我就说明天什么都是什么都不是
明天 妈妈也要出门的
要走好远好远
至于何时回来还回不回来 我也不知道
至于去哪儿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
妈妈只是要走很远很远
我不敢告诉你妈妈也要出远门
我不敢告诉你什么才是明天
让谁带大你
当屋子里不再有男人的气味儿
当床上只有一个大女人和一个小女人的轻微的呼吸
当太阳又一次从东方升起
当面前横过又一个日子
妈妈又要起步
是无法带走你
是不能带着你
（妈妈不忍你的未来像妈妈一样沉重得迈不动步）
跟着爸爸你注定毫无出息
跟着妈妈你会奇特怪异
跟着大学生小舅吧 他又太多知识
妈妈钻进长白山腹地
寻到一个深山人家
一个老嫫母
山外世界没有发掘她
她也不知山外世界什么样子
她像山一样恬淡 像山一样敦厚
就让老嫫母把你带大吧
也许跟着她长 妈妈才会放心远去
噫呦妈妈的小刺猬
太阳已落到长白山的背后
然而天却并不比别处过早地黑
在半穴居的山屋中躺下
你蜷屈在母亲的怀中就像在腹中的姿势
你嘤嘤道妈妈我害怕咱们回家去
我哽声说怕什么 妈妈搂着你呢睡吧
怨怨 再吮一次妈妈的乳汁吧 使劲吮
怨怨 让妈妈将你的小身子整个儿地吻遍
是的 妈妈要出远门了
妈妈不敢告诉你要到哪儿去
妈妈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肯不肯来接你出去
如果有一天山外的世界发现了你
我不敢想到那时你会成什么样子
也许那时世界根本变了模样
也许那时试管婴儿已是可望可及
也许那时男人对于女人就如同女人对于买化妆品对于选佩首饰对于嗑多味瓜籽儿
也许那时山水依旧气爽风柔
（如果那时妈妈作了上帝
妈妈一定让你重回伊甸园）
哦 怨怨 让妈妈用泪水为你洗个澡吧
让妈妈在熟睡中在暗夜悄然离开你
我不敢去想阳光照进山屋当你睁开眼睛醒来
怨怨 妈妈的小刺猬
你会怎样地啼号 怎样地长哭
哦 怨怨 妈妈当初为什么就生你下世
你为什么就偏成了一个女子
你为什么就偏作了我这样一种女人的这样一个女儿
淡味茶原创文艺微刊第144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