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特鲁里亚，地中海边的黄金之国（一）昙花一现，初探历史迷雾中的文明之花
1. D H 劳伦斯的考古之旅
意大利中部的自然风光
卡特发现图坦卡蒙墓，是现代考古史上标志性的事件（想要了解更多关于卡特与图坦卡蒙的故事，请参考之前文章《古埃及最著名的黄金“八卦”故事》），无数考古人与历史爱好者都受到卡特的鼓舞，投身到实证历史的潮流之中，这一年也被称为现代考古元年。
卡特打开图坦卡蒙金棺木的历史照片
英国著名作家 D H 劳伦斯（小说《查泰莱夫人的情人》的作者）也不例外，他带着满腔的热情和对古代文明无尽的好奇，走进了色维特里、塔奎尼亚那些绚丽而神秘的古代墓葬。这些墓葬里充满了东方风格的壁画、浮雕与艺术品：人奔放地舞蹈，骏马如飞一般奔驰，海豚在海面上腾跃，猎豹抬起高傲的头颅，公牛亮出闪亮的犄角。
D.H.劳伦斯, 1885-1930
劳伦斯被这种生机勃勃的艺术以及背后的文明深深地吸引了，他在游记里写道：“追求所有荣耀的人类之所以冒险、挣扎，实际只努力于追求一样东西：生命活力，更多的活力，使自己获得更多再更多的宇宙能量，那是稀世珍宝。”
墓室壁画，前470-前460年，塔尔奎尼亚
这个深深打动劳伦斯的古代文明，就是伊特鲁里亚文明。在考古学刚刚兴起的19世纪末，这个灿烂而独特的古意大利文明，曾经一度被认为是希腊文明的拥趸，并未引起历史学家的重视。但是劳伦斯的游记让世界重新开始认识这个迷人的古文明。
19世纪末到20世纪初，现代人类掀起了全民的考古热情，如同今天的互联网创业一般。现代人第一次集体认识到古代文明的伟大与智慧，巨大的古代墓葬与城市遗址被接连发现，从美索不达米亚平原到北非的埃及，从中亚的巴克特里亚地区到我国西域的敦煌。
古代文明，如灿烂星辰，一颗一颗被第一代考古人擦去千年污垢，小心翼翼地点亮。这些光彩照人的古代文明，也在现代人心中，如灯塔般照亮“我从哪里来”的生命迷惘。
1929年，劳伦斯出版了他的考古游记《伊特鲁里亚人的灵魂》。在游记里，他用极度细腻的笔触向全世界描绘了一个智慧、热情、自由而浪漫，又充满极高的艺术天赋的古代文明。劳伦斯可能是第一个对伊特鲁里亚文明，高度歌颂的艺术家，也是从那时开始，越来越多的考古学家与考古爱好者，进一步研究与关注伊特鲁里亚文明。
接下来，让我们进一步走入历史的层层迷雾，去认识这个独特的意大利古文明。
2. 伊特鲁里亚的璀璨文明
这是一个崇尚美酒、美食、喜爱歌舞与优雅艺术的文明。他们身着鲜艳的服饰，吹奏着优雅的双管笛，带着神秘的微笑从史前的迷雾中走来，如昙花一现般登上人类文明的舞台，创造出令人惊叹的灿烂文化，又突然消失在历史深处，犹如芳华落英，渺无踪影。
公元前十一世纪左右，伊特鲁里亚人第一次走进历史的舞台，他们活跃在意大利中部台伯河与亚诺河之间的他斯卡尼地区，并带有独特的东方文化特色。公元前八世纪到六世纪，他们如同一颗明星，崛起在地中海世界。
伊特鲁里亚的历史地图
建立了城邦联盟制度的伊特鲁里亚人，是当时意大利最强大的文明，他们可以与古希腊在意大利的殖民城邦，以及北非的迦太基人抗衡。他们的政治领袖曾经三次成为古罗马早期城邦的“政王”，因此古罗马的崛起也是受到伊特鲁里亚的深刻影响。
进入公元前四世纪，迦太基对于地中海的控制，以及古罗马的崛起，使得伊特鲁里亚松散的政治联盟开始衰弱、解体，最终被罗马吞并，成为大罗马帝国的一部分，而伊特鲁里亚的特色文明，也随着古罗马帝国的不断壮大，被逐渐同质化，最终消失在历史长河里。
伊特鲁里亚，是一个非常有魅力而又引人入胜的文化。他们有自己精巧的语言文字，直到今天我们还没能将它们破译出来。他们有发达的农业灌溉技术，意大利沿海大批沼泽地，被他们改造成良田。他们开办了极为先进的学校，以至于罗马贵族都把他们的子女送到伊特鲁里亚人的学校，学习伊特鲁里亚的利益与文化，并以此为荣。
接下来，让我们从更多角度深入了解这个消失了的古文明。
3. 伊特鲁里亚人的来历
关于伊特鲁里亚人的来历，并没有明确可靠的记录。《荷马史诗》和《神谱》都曾提到伊特鲁里亚人来自于小亚细亚（今天土耳其的安纳托利亚半岛）的劳尼亚。
古希腊的“历史学之父”希罗多德则认为他们来自小亚细亚著名古国吕底亚。希罗多德提到了吕底亚因为遭遇连续25年的干旱，一部分居民不得不在国王第厄斯诺斯（Tyrsenos）的带领下，远走亚平宁半岛。但是，到了公元前1世纪，写《古代罗马史》的狄奥尼西奥斯却主张伊特鲁里亚人是意大利本地人。
希罗多德，古希腊历史学家
这些主张都有各自的道理，但是更接近真实的情况，可能是在公元前第一个千年的早期开始，一批接着一批的外来移民或从东方的海上，或从北方山区，不断进入，并和当地居民混居，从而一点一点形成的带有东方特色而又不同于其他地区的特色文化。
4. 伊特鲁里亚的宗教与生死观
一直以来，欧洲学者都知道，伊特鲁里亚的宗教与古希腊拟人形式的多神崇拜类似。但是，早期的伊特鲁里亚人，是更原始的元素信仰与平衡观念。他们敬畏、崇拜宇宙间的精神能量，如火、水。他们认为，人体内积累了精神能量，生命才得以诞生，生命能量旺盛时，蓬勃生长，而当这种能量消耗殆尽，人也就走向了死亡。
陶棺上的夫妇像，约前520年
同时，伊特鲁里亚人相信世间万物还有一种平衡的制衡，这个观念很像中国的阴阳平衡。在伊特鲁里亚人看来，大型凶猛的肉食动物如狮子、猎豹，代表着力量与对生命的控制，它们既是生命的守护者，也是生命的剥夺者，是大自然生物平衡的必然要素。
伊特鲁里亚人非常敬畏这种力量，所以在墓葬、祭祀品、珠宝上都有很多猛兽的形象，因为它们有守护灵魂、平衡世界的作用。这一点，在伊特鲁里亚人的珠宝上表现得淋漓尽致。后面我们更仔细地讨论这一点。
猎豹之墓，利奥帕德墓地中的壁画，塔奎尼亚，三角楣处有两只表现生动的花豹，公元前6世纪
伊特鲁里亚人，和很多早期文明一样“视死如视生”，他们相信灵魂不灭。死亡只是生命漫长旅程的一个阶段。所以在伊特鲁里亚的墓葬壁画里，我们可以看到死者与亲友们如同庆典般的告别场面。也可以看到死者在“after life”里依然狩猎、歌舞、宴饮，他们对于死亡有种坦然的态度，手里拿着象征再生的种子：鸡蛋和石榴，等待着下一段生命之旅的开始。
5. 伊特鲁里亚的文字
前面我们讲了，伊特鲁里亚人有自己成熟的文字系统。根据考古学家的研究，他们的文字是已经有相当成熟度的字母文字，可能受到了腓尼基文字的影响。罗马文字里有相当一部分来自于伊特鲁里亚文字。但是，由于目前保留下的文字数量非常有限，伊特鲁里亚文字依然是上古秘密，留待我们去破译。
鸡形陶瓶，约前650-600年，上面有伊特鲁里亚文字留存
近现代西方学者们倾向于认为，伊特鲁里亚人曾创造过辉煌的文字作品，也曾留下数量可观的文学作品与历史记录，但是都没有被保留下来。有学者认为，基督教的兴起可能导致伊特鲁里亚人的文字记录遭受大规模的焚毁。公元379年-395年在位的罗马皇帝狄奥多西一世曾颁布过一道法令，要求消灭一切偶像崇拜或邪恶的古老宗教信仰。
罗马皇帝，狄奥多西一世（Theodosius，379—395在位）
而当时的罗马世界，把伊特鲁里亚人的宗教信仰与习俗看作是邪恶的、害人的迷信。公元300年时，有一位基督教徒阿诺比亚斯就曾记录：“伊特鲁里亚是所有迷信的发源地与孕母。”因此，极有可能在基督教兴起的早期，罗马帝国做过一次类似东方秦王朝的“焚书”的文化大清洗活动，而伊特鲁里亚文字就在其中。
另外，伊特鲁里亚文字的保存方式也是其难以流传的方式，蜡板与亚麻布是目前我们已知的伊特鲁里亚文字载体。在南斯拉夫的扎格拉布市博物馆，人们可以看到写有伊特鲁里亚文字的亚麻布碎片，这是埃及木乃伊的裹尸布。学者们认为，这是一卷伊特鲁里亚人的书卷被用在了木乃伊的制作里。亚麻布与蜡板都是非常难保存的书写材料，也许，这也是伊特鲁里亚文字未被大规模发现的原因之一。
7. 伊特鲁里亚的艺术
伊特鲁里亚人的艺术造诣非常高超，他们不仅有超乎常人的想象力，还有高超的工艺与虔诚的心态。今天我们还能看到的伊特鲁里亚艺术中，最主要的类型就是墓葬内的湿壁画、石雕与陶器。伊特鲁里亚人的艺术是建立在热烈的画面，流畅的线条，绚丽的色彩基础上，它吸收了古代埃及、腓尼基、克里特等古代文明的艺术特色，并赋予一种生机勃勃的精神内涵。
以湿壁画为例，和古埃及与克里特一样，他们的绘画是象征性的，不是写实的。但是不同的是，伊特鲁里亚的绘画拥有更多的律动感，绘画中的男男女女，从手指到脚尖都在做着夸张的动作，画面充满流畅的线条。劳伦斯也注意到了伊特鲁里亚湿壁画的这种动感美，他认为这是伊特鲁里亚人特有的、代表他们精神的、属于古代人注重内在性而不是表象性意识的东西。
伊特鲁里亚艺术中的动物更是古代艺术中的一绝。前文说过，伊特鲁里亚人非常崇拜大型食肉动物。表现在艺术中，伊特鲁里亚人笔下的动物都有一种带有韵律感的优雅，似乎工匠们总能抓住动物在运动一瞬间的最美姿态，它们捕食猎物时的凶横，闲庭信步时的高傲，都被描绘地惟妙惟肖。
伊特鲁里亚的金圆盘，雕刻有飞鸟、公牛、奔马图案，公元前7世纪
聊了这么多细节，简单总结一下我对伊特鲁里亚人的几点看法：首先，这是一个海洋性的移民文明，非常善于吸收外来文化中的精华，以及先进的工艺，并转为己用。其次，伊特鲁里亚人已经演化出非常精细化的社会形态，有能力把外来的文化以及工艺，经过二次创造，转化出属于自己的独特风格。而且，这种风格可以说，在人类历史长河中都是伟大而独特的，值得后世铭记并研究。最后，这是一个热爱艺术，富有创造力，关注细节的文明，为我们后代的艺术创作，提供了无穷的文化养分。
那么，这么发达的文明体系下，能够孕育出怎么样的黄金珠宝艺术呢？下一个篇章，我将和大家分享，伊特鲁里亚人制造过哪些”技惊四座“的黄金珠宝呢？请各位拭目以待。
参考书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