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的味道|穿越百年的馄饨摊(节选)

一个人记忆中的奢侈口味儿都是金钱上的奢侈。但一旦你有了那些铜钿儿时,除了一身臭,或许你既买不到你要的那一口,又买不到你要的那个味儿了。这和曾经葛大爷主演的中国第一部贺岁电影《甲方乙方》中富人体验穷人生活最后适得其反地把农村里的鸡全吃了的感觉是一致的。而对我来说,小时候别着哈喇子等的敲梆子馄炖就是这样一口回不去的味儿。

敲梆馄炖实际上就是个普通的游走馄炖摊。它是卖馄炖的小摊主游走江湖的生计。但它最吸引人的永远是摊主拿着木梆子敲打在竹筒里的招呼气儿。那是声和味最完美的呈现。也是五感里唯一能被同时唤起色香味三感的最佳商业条件反射。当梆子声一响,嘴馋的人的唾液就不自觉的开始分泌了。而我,就是那个最容易中招的那一个消费者。

儿时念书,晚自习和寒暑假的晚上,我总是不能整点准时的吃上晚饭。因为父母操持着水果摊,摆弄着刚进来的鲜货,常常要到晚上七八点,如果是大货,甚至要整理到夜里。于是乎,在没有叫餐外卖的年代,能选择的就只有夜市排挡口的炒粉干和偶尔经过的馄饨摊。夜市的炒粉干从来都是大人们消遣大餐之处,人小鬼大的我在饿着肚子的时候识趣起来,最可盼的也就是伴随着敲梆声路过的敲梆馄饨摊了。

每次只要听到熟悉的“咚,咚咚”声,我就知道那个踩着三轮的馄饨摊离我们不远了。那个时候的我,最能理解朱自清的散文《春》。因为我眼里的馄饨摊就是我的春天:“盼望着,盼望着,春天的脚步近了…”如果它还不够近,那我就屁颠屁颠的循着声音拉他到门口。

敲着梆子的馄饨摊是最穿越时空意义的存在。摊主总能把握住骑行的节奏和他手上敲出的广告。一踏一进一敲之间,就完成了广而告之的目的。小时候,我总以为这就是电视里打更人的延续,直到成年后对民俗文化越来越深入的了解才知道他俩并不是一回事。而每次那个梆子声一响,我的肚子甭管是空着还是撑着,都要不争气的配合着嘴里的哈喇子一起来一曲奏鸣曲。往往这个时候,也是“小气的父亲”和慈爱的母亲为我这个嘴馋的儿子开始拌嘴的时候。当然,鹬蚌相争,得利的不是渔翁,也不是我。而是一湎尬笑手刹到位的馄饨摊boss。

一个暖水瓶里的热汤加上一小筛子的馄饨,在热气沸腾中焯几片上海青的小叶子。小锅帽一盖,就是五分钟更焦急的等待。那五分钟对于一个小吃货来说简直就是五小时。而这个空档,老板已经把小瓷碗摆好,姜丝、小葱段、盐花、味精小嘬入碗,静待开锅。当然,那个年代小小的几缕蛋丝如果能有幸与这些个调味料一起共赴一碗,就是一顿奢侈的体验了。

后来的岁月,当我有能力把蛋丝撒满小瓷碗的时候,却已然多年没有消费那小小一碗馄饨了。这不止是缘于长大了的身体和谎言,还有那张吃遍全球的挑剔的嘴儿,它已慢慢的忘记淡淡的寡汤和当年的翘首以待。当然,一起慢慢被忘却的还有那本不多见、逐渐淡出视野的敲梆馄饨摊。

多年后,让我重遇敲梆馄饨摊的是瑞安这座小城。那是一次和94年的小伙伴夜游瑞安城的一个夏日夜晚。两个小伙子一边带着我游走老城,一边寻觅属于他们的往日小时光。在路过他们老师旧宅时,耳畔又传来了“咚,咚咚”声,他们一下子想起读书时在老师家中补习到晚上,肚子饿了下楼觅食馄饨的日子。在他们还沉醉在记忆中时,我已经开始寻找馄饨摊的影子。他们不知道的是,稍年长他们的我也同样沉醉在自己的一段小时光中。只可惜,今天的馄饨摊已经和当下的节奏一样,快的令我这个丈二和尚难觅其踪。

其实在物价总能蹿天的港城,曾经廉价的夜市炒粉干已经淡出视线。今天要在夜市点一份曾经原汁原味的5元一份的炒粉干已经绝无可能。可唯独一直保持物价的小馄饨摊却照样坚挺。只是从业的人已经真的少到堪称可怜了。

回乡的一年,我也终于有机会在一次水果市场被断水电的某夜,和父母重温了一次儿时一家人一起吃敲梆馄饨的美好时光。还是熟悉的“咚,咚咚”声,还是在老地方。只是这一次,我们三人,两个人白了头,一个人闪着光。

其实敲梆馄饨摊的历史在我脚下的这块土地也已至少百年。收拾老物件的一天,我找到某年元旦参观民俗展览,看到了一个两年前在日本东京某寺买到的电子书中的老照片实物——骆驼担。一下子把时光来回拉扯百年间的交流。骆驼担就是馄饨担!它是“可折叠”便携式摊的老祖宗。四只脚撑开后就可以变成人字型木梯,形成稳定的立地小摊。前面部分放炉子和锅,后头设有一排抽屉,放的是馄饨原料和油盐酱醋等佐料。双担的中间是留空挑担之处。当摊主要换地方了,稍一下蹲,进到空当,肩膀一扛,就能麻利的起身往下一个闹市前进。边走边摇手上的双铃铜盘,发出“叮铃铃”或“叮当”之声,招揽生意。因此,这种馄饨担上卖的馄饨在长江中下游的一些地方也有被称为“叮当饺”的。

杨菊生2006年11月27里创作的老南京南洋珠巷卖馄饨的挑担

无论是在南京还是上海的老照片中都能寻见这种挑担的馄饨摊。而在温州,这种传统也十分常见。今天去解放路找到和矮人松糕齐名的长人馄饨就能看到它的历史也和游走街巷的馄饨摊承上启下。创立于1930年左右的长人馄饨就是乐清人陈立标从走摊开始一路打造成的老字号。而长人馄饨不过是千万馄饨摊的一个缩影和代表。后来在全国各地所谓的温州大馄饨也无非是馄饨摊的进化版,在小吃街和小吃节开了花。

温州的人文历史里,吃苦耐劳一直为人所乐道。而馄饨摊的早起贪黑、游走江湖就是一代代温州人勤劳的表现,这种双手双脚打拼出来的精神在我父辈的血液里流淌,我今天品尝着一碗寡汤的敲梆馄饨,心里面挂着的是父辈们的一面旗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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