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浜头,一条河的死亡之旅|原乡
(东浜头,已经完全没了河的样子,只有一条臭水沟在呜咽着排着细细的黑水,曾经清粼粼的水荡然无存。摄影:朱学锋)
我们村村头有两条河,我们西朱西村的叫西浜头,西朱东的叫东浜头。两条河相距不过百余米,中间隔着一个半村子,成片的竹园和良田。
西浜头向西向南蜿蜒汇入永胜河水系,东浜头东流蜿蜒融入永安河水系。两条河之间,通过竹园前的良田构成联系,晚春或夏天时,田里的水通过沟渠,西流西浜头,东向东浜头。东浜头比西浜头略小。
朱姓是前黄大姓,别小看这两个小村子(东村大于西村),却是前黄北庙桥南朱氏一著名宗祠所在,号称“晦庵嫡裔”。故谓河不在大小,清则灵。
与西浜头是西朱西的母亲河类似,东浜头也算是西朱东的母亲河。我小时候,东村人家,淘米洗菜洗衣服都在这条小河里码头就在河西头,南北各一个,都是大小石条搭建的——它的南边是个附属西朱的小村子,有几户人家,叫前头村上,住户属东西两村;它的北边,是个燕竹园,属于村里的篾匠师傅家,也是我的光屁股兄弟观山堂楼主爷爷的产业,竹园里有棵高大的枣树,每年我少不得要打它的注意——掩映在水里的石头上,都是黏糊糊的青苔和小钉螺螺蛳,安静的时候,可以看见青虾慈姑鱼趴在水里的石阶上。河里跟西浜头一样,什么鱼都有。我那时在这条河里放到过好几个甲鱼。
东浜头的地理环境很好。南侧村后西口也有几株竹子,但更多是枝丫伸向河心的大树,有馄饨树、啪啪管树,当然也有榉树油树。伸向河心的树丫上,最易顽童春天钓鱼,夏天跳水。南侧东口则是个竹园,以淡竹为主,竹园里黄头鸟最多,河岸边长满荆棘野葡梨杂树,河岸有些陡峭,不适合钓鱼。
河北,从竹园往东,顺着小路,路北是一片良田,冬种小麦夏种水稻。路南即为河岸。小路被人踩牛踏的,不下雨时坚硬如砖,常裂着口子。河岸边茅草、杆棵丛生,还有野桑树,槐树,野葡萄,野葡梨,蛇糜子,以及还有一种叫金银花的藤蔓,它和槐花差不多时间开,开黄色或白色的花,跟白色的槐花争艳,它的花不多,但个大,蜜蜂也喜欢它——我们小时候常常跟蜜蜂争抢,它的花穗拔出来,用舌头舔花蕊根部,有一丝沁人的香甜味,这是我们小时候去除嘴里苦涩的一个重要方法。当然,路边的茅草和无主干棵,在拔茅针的季候,无论是茅针,还是杆棵针,都是我们的菜,更不用说野桑椹,野葡萄,野葡梨这类了。河岸下也是深水没有浅滩,所以这一段不适合小孩游泳。
最东头,是个堤坝,我小时候是用石板架的,水通过这儿,东入菜花潭,然后蜿蜒流入永安河。黄梅季节,这个堤坝也是打鱼人喜欢地方,在这里装上海斗,装下水鱼。不过,我们通常不过来这儿抢地盘,这是东村人的专利,他们村也有好几个打鱼的。我喜欢在西口那个从我的另一个光屁股兄弟小老板文明家菜地边上的流入东浜头的沟里捉上水鱼,当然,主要是要和文明和前头村上几位大哥抢了,也就是看谁起得早,抢了头道鱼。
记不起什么时候,东浜头的水质渐渐变了。
大概应该是从西侧东村的低秧田被填高,做了晒场和仓库,然后我们西村竹园前的良田,也都填高,造了房子,西边的水流入东浜头的渐渐枯竭了,东浜头慢慢变成了死水。而码头上,种芹菜人家洗芹菜,也会淤积很多泥土,加上洗衣服,用洗衣粉越来越多,而生产队集体生产瓦解后,河塘也没人打理清淤了。而河北的良田,也被填埋,开始盖上了楼房。于是,河道和河水也就一点点死去了。
金银花没了,槐树没了,杆棵茅草没了,野葡萄野葡梨没了,甚至,连河北那片著名的竹园也没了。河道越来越小,最后,有一年我回家,竟然发现河道上盖上了水泥板!
河道上盖上了水泥板!
接着,在河上造起了平房,据说是当车库,可如今我回家,总有人在里边生火做饭。而东侧那个原来黄梅天可以用海斗装鱼的堤坝,石板不见了,改用水泥浇注了涵洞,涵洞流淌着一丝细细的黑水……
需多少年,沧海才能变桑田?
可我没想到,这才多少年,一条河,一条鲜活的曾经供养一个小村的河流,就这样彻底的毁了。我再也不愿像过去似地久留徘徊在这曾经如此熟悉的地方。
我不知道生活在河边上和河上的人是否在意——我大多数已经不认识了,但我却无法接受和理解,这样一条曾经那么清粼粼的河,我们在这里弄船钓鱼跳水张口就可以喝的河,竟然就这样消失了。且与工业污染无关。
是无知和贪婪么?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它消失了。只留在了我的记忆和如今这篇淡淡的文字里。
关于老朱煮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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